【建安别裁】梦也无声:《悲愤诗》之三——大勇与真诚
在这样一篇用史笔记录“现实”劫难的诗中,看蔡文姬如何写儿女情长。
边地的风俗,她只用了淡淡的一笔“少义理”一言以蔽之,边地的环境也没有着意铺张,只说“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
作为一首叙事诗,在这里从简,意味着蔡文姬并不十分注重胡地的环境和风俗,那么,在她自己的字典里,她的归汉是什么支撑呢?
她说的很“空灵”,“感时念父母”略嫌牵强,彼时其父母已不在人间,为念死去的人而舍弃子女,实在难以自圆。
乌孙公主说的很现实,她之不喜欢边远,主要是吃住不习惯,正所谓“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在她看来,金漆为墙还是毡为墙是很重要的内容。
蔡文姬不这么想,影响她的美感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人俗少义理”,她嫌那里的人粗鄙!
因为“少义理”这话实在难以苟同,确切地说,应该是少“中原”的义理,任何一个社会结构都有自己的“义理”,据说连猴子的社会(猩猩)都有自己的“等级制度”,不能说南匈奴那里没有义理,只是它的义理与自己的理念不合而已。
离去的理由很牵强,蔡文姬对此有理智的清醒的认知,这是她最难能可贵之处,她不但有此认知,也敢于面对。她借儿子的口,对自己的牵强作了反诘。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字字滴血,千回百折。
“儿前抱我颈”是一折,一般的母亲在这个攻势下就会屈服,蔡文姬没有,儿子继续。“问母欲何之”至少有两个含义,一是简单的去哪儿的问题,而是责问母亲到底要干什么?一般的母亲承受不了这个责问,但蔡文姬也扛住了。
“人言”出自未成年的孩子之口,倍感凄恻,蔡文姬前面说了“不忍与之辞”,到了“岂复有还时”的地步,身为母亲不会哭倒在地?蔡文姬没有。
想必儿子也感受到了阿母的“不慈”,继续攻心,“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至此,是儿子哭倒在地了……
蔡文姬还是走了,不知道她是如何回答儿子的,“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是自然了。
张谷说此段“最为文章妙诀”,其妙诀处也是生活人情之极致,以我们“东土人俗之义理”,这本是有悖人伦灭绝人性的行为。
蔡文姬最伟大之处,不是文章妙诀,而是敢于面对敢于直言自己的有悖人伦“义理”之处。
如果这真是儿子的原话,所谓七岁看老,这样的情感逻辑和分寸,把感情和现实把握得如此深透,如此理解体会人心的深邃和人情的常理且能清晰明确地表达,这个“胡儿”真是前途无量,即便在东土,即便在蔡文姬的“人俗讲义理”的家乡,又有几个这样懂得进退屈伸的成人?
如果不是孩子的原话,而是蔡文姬反省自己自责之时替孩子说出的,那么蔡文姬无所畏惧的超人大勇和清晰深透的情感逻辑,和卢梭《忏悔录》有的一拼了。
这才是蔡文姬此诗所体现出的“文章妙诀”,在这样极致的情感冲击和情感逻辑面前,除了理智清晰勇敢彻底地面对自己面对情境,还有其他的所谓“文章妙诀”吗?
让人扼腕的是,她还是选择了走……
作为母亲,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被裹挟被控制,这是个不可原谅的行为,难以博人同情。
蔡文姬深知这一点,她不但作了,也情愿承担所有的后果。
她这样写与儿子的别离,有两个方向,一是被逼无奈,在强权面前她只有就范,二是她要承受道义上的谴责,这样处理的结果,其艺术效力是人们会谴责她作为母亲的无情无义,她也以此来偿还欠下“胡儿”的感情债。如果这只是个艺术手法,让文姬如何去面对被她抛弃的儿子?
实写生活,需要清晰明辨的见识,更需要完全彻底的勇气,从这一点来说,蔡文姬不愧为一代奇女子。
梦也无声 著名诗人、诗词评论家,中国古典诗歌的爱好者实践者传播者,作家、影视编剧、影视策划人。
作者:梦也无声 编辑: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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