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粮事 / 文： 曲雁羽
乡村粮事
曲雁羽
东方刚露鱼肚白，爹一咕噜从炕上爬起来，胡乱的在炕柜里摸着什么，随后便是穿衣的窸窸窣窣声，脚步挪动声和“吱吱呀呀”的开门关门声。倏忽间，父亲的背影便淹没恬淡静谧的乡村晨曦之中了。
社员没米下锅
爹要去做一件大事，到公社粮库领取返销粮。每年的7月份社员们断断续续的开始揭不开锅，村里共有6个生产队，200多户1000来口人，靠几分薄田挣工分刨食过日子，秋收后扣除村统筹，口粮所剩无几。
还依稀的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爹带着社员都出工到南大排铲地去了，村民李驼背的媳妇领着3个女儿，抱着1个刚满月的男婴儿，笑嘻嘻的找到妈要向生产队借点粮。李驼背疾病缠身下不了炕，生活靠有些呆傻的媳妇每天拿着个厚厚污垢的大瓷碗，东一碗西一碗的向老乡借米下锅，老乡们见到她都躲着走生怕粘上，实在是取借无门了，这才到生产队求助。爹所在的生产队像李驼背这样的家庭有3户，个个家徒四壁，风雨飘摇的茅草房四处漏风，没有钱买炕席，土炕上只能铺着稻草，每天熬一锅玉米野菜稀粥，便是全家老小一天的伙食，如此般在太阳朝起夕落中延续着生命的顽强。
李驼背媳妇衣衫不整痴痴的拿着大瓷碗对着妈傻笑，腿细肚子鼓的孩子们拽着她的衣襟不停的喊着“妈妈我饿”“妈妈我饿”，妈放弃了手中的活计，在仅有的半袋玉米面里盛出顶尖一大瓷碗，当碗递到李驼背媳妇面前的那一刻，她的眼里旋即放出一束诡异的光。望着李驼背女儿们小鸟伊人般依偎在母亲前后，蹦蹦跳跳的快步往家赶的背影，妈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妈的举止，总会招致兄弟姊妹的抵触，是呀，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还发什么慈悲！
中午收工后，妈把李驼背媳妇借粮的事和爹说了，爹没有言语，一个人坐在门口自制的小木凳上，把旱烟袋嘴吧嗒得出奇的响亮，他大口大口的吞吐着，眉宇间拧起了沟壑般褶皱，眼睛直直的凝视着院子里升腾的袅袅烟雾，眼帘湿湿的，终没有回答妈的问话！几秒钟后，他猛地站起身，大踏步的走进屋里，和妈说：“今天再到公社做做工作，申请点返销粮，总不能看着社员们忍饥挨饿呀！”妈说：“已经申请三次了，再去，公社领导也会很为难！”当了几天队长的爹还真是不信那套邪，说走头也不回的出发了！
当夕阳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浑身泥土满嘴酒气的爹，才栽栽愣愣的回到家，左面脸颊上有明显的擦痕。爹反反复复嘟囔着一句话：“一分酒一分活，成了，明天到公社拉粮去！”说着说着一头栽在炕上呼呼的睡着了！
妈犯起了嘀咕，求人办事儿还管吃喝？当妈再也觅不到卖鸡蛋的那8元钱终影时，一切都明白了。
爹到公社拉粮
生产队西边此起彼伏传来了几声犬吠，车老板“驾喔喔”、“驾喔喔”的赶车声也渐渐清晰起来，爹向公社进发了。
爹昨天的那顿酒没白喝，公社答应再增加1000斤玉米返销给生产队做口粮，爹这才起大早，带上3名壮如牛犊的汉子，赶着3辆牛车，载着朴实醇厚庄稼人的殷殷期盼，伴着牛车铁轱辘“吱呀”“吱呀”声，晃晃悠悠的朝公社方向驶进。
拉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手续也很繁杂，爹到公社时正赶上公社领导开会，签完批准拉粮的条子已接近晌午。爹领着几个壮劳力到公社食堂，花1元钱要了4碗汤饭。汤饭刚一落桌，就听见“吧唧”“吧唧”的嚼饭声和“咕噜”“咕噜”的喝汤声，估摸着一分来钟不到，壮汉们几乎同一时间抬起了头，饭碗汤碗已经像洗涮过一般，无一粒饭和一丝汤痕，壮劳力们眼巴巴地望着爹，眼神中透着一种渴求。“不早了，抓紧到粮库拉粮，老乡们还等米下锅呢！”爹的话收敛了壮劳力眼神中的奢望，牛车又“吱呀”“吱呀”的朝东边粮库方向驶去。爹在公社百货商店下了车，在售烟柜台转了两三圈，最后一狠心，花了6毛钱买了两盒“大建设”牌香烟，小心翼翼的放进中山装的左下方兜里，扣上了纽扣，又轻轻的用手嗯了嗯，生怕他们跑出来。
爹在粮库托了位扛粮的老乡，或许是“大建设”发挥了作用，没费周折，1000斤玉米顺利的装上了牛车。
村距离公社有10里路，中间有条富贵河，8月份正值洪水期，河水漫过河床，最深处超过1米，水流湍急趟水过河是唯一路径。返回富贵河时，爹生怕口粮进水，愣是4个人各拽200斤麻袋的四个角，一步一步趟着翻滚的河水，把粮一袋一袋运到了河对岸！
发粮平息纷争
粮拉回入库后，爹和生产队会计、小队长连夜研究口粮发放事宜，分歧还是出现了。会计主张按出工劳动力多寡分派，三队小队长主张可缺粮的分派，四队小队长主张按人口分派，一队、二队小队长谁也不得罪，居然“听队长的，咋发都没意见！”爹斟酌了好一阵儿，最后敲定每天出公的社员每人多分10斤玉米，剩余部分按人口平均分配。
这或许是大锅饭的翻版，但终究还要让没劳动能力李驼背似的弱势人群活下去呀！
听说1000斤玉米返销粮拉回来了，天还没亮就听见社员们“嗵嗵嗵”朝生产队方向走动的急促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谈话声。
发粮现场，爹郑重的宣布了分配方法，社员们乱嚷嚷了一阵儿，当壮劳力们把装粮袋子打开，黄灿灿的玉米显露端倪的一霎那，社员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嚷嚷声一下子演变成嘘唏感叹声了！
这时一个身影“嗖”的窜进了生产队院子，那个熟悉的大瓷碗狠狠的扎进盛米的麻袋，“不行了，快饿死了！”“不行了，快饿死了！”李驼背媳妇端着那个盛满玉米的大瓷碗，傻笑着、嘟囔着，在社员们的眼皮底下匆匆的溜走了！
社员们没有阻止，也没有嘲笑，只是呆愣了一阵儿，便自顾个儿地拿走应分的份额，朝家的方向走去。
爹和小队长把最后那份送到了李驼背家中。李驼背一大家子人正端坐在铺着稻草的炕上，每个人捧着一只分辨不出颜色的碗“呲溜溜”“呲溜溜”喝着面糊糊，见爹和小队长拿粮进了屋，李驼背媳妇嘴唇还粘着盛满面糊糊的碗，眼里闪动着一束惊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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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采
曲雁羽，吉林省吉林市人，吉林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粮油市场报》《中国粮食经济》《江城晚报》《齐鲁晚报》《海口日报》等刊物，现就职于吉林省吉林市粮食局。
【翻译园地-专栏】《当你老了》/ 作者：威廉.叶芝；译者：袁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