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笛丨杨门女娲

【编者按】男尊女卑的异端恶俗扭曲了节孝牌坊的社会价值，封建统治的旌表倡导让节孝牌坊成为桎梏女人的枷锁工具。从秦朝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座贞女坊开始到清末的2000余年间，在中国历史上曾旌表贞孝烈女超百万、立坊数十万座，表面上看是对守节女子的表彰，实际上却成了从制度到身心最病态、最疯狂，也是对女性尊严最无耻地残酷束缚与践踏，在那种视女人不为人的极端残忍时代里，仍然会有人性光芒的时而闪烁——压抑中有地火，黑暗中有星光，贞节牌坊这种异变扭曲，并不能掩盖女性“真、善、美”，或曰母性“慈、爱、伟”的内在宝贵实质，更无法绝对压抑住女性为家庭、对社会无私奉献的光辉。舞笛老师深入生活、独具慧眼、沙里淘金、人海拾贝，他为我们精心拂拭去珍珠上的尘垢，发掘出一个在那种社会扭曲背景之下节孝中最为无私、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烈女故事......我们不妨随其笔触耐心品读，用心思考......

感天动地的凤凰涅槃

真实的故事往往比比编排的故事更感人，这是一幕实景式的“凤凰涅槃”历史剧——人物、地点、时间、事件都是真实的，因由也无任何构思，当然也没胆量虚构，其故事感天动地，催人泪下......

我不知道未来人在社会形态剧烈变化之后，加之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推波助澜，还能不能想象得到现在的社会生活情形，反正我们对两百年前的生活已经感到不可思议了。也许我今天讲述的故事有点极端，觉得匪夷所思，但它实在太令人震撼了，闻之心灵发颤，惊世骇俗——在豫西贫困山区里一座半截古牌坊作证——牌坊始立于清道光十四年（1834年），建成于咸丰七年（1857年），历时二十三年完工，当时朝廷曾象征性的拨款三十两纹银予以资助，余款家族自筹。获得牌坊旌表荣耀的是以时下杨氏后人杨东岳先生这一辈往上溯七代的一位老祖奶奶——郜氏夫人。具体地点就在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张店乡的半坡羊村内。

在古代，天下享受朝廷立牌坊殊荣者虽不很多，但也算不得多么稀奇的事，放眼华夏只怕不止千位数，可能会逾万座呢。尽管每一座牌坊都是由不少感人的故事砌起来的，但这座牌坊却特别不一般，我敢断言，它带给我们的意外可能称得上“天下第一”，至少我得知后心灵一度被震撼得直颤抖。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您的心脏不是铁打钢铸的，同样会惊愕不已。

杨氏部分后人在残存郜氏牌坊前合影

这个杨氏家族三百年前也是名门望族，到乾隆时代晚期，短短十几年间竟连续有十几位男丁相继离世，其中不乏中青壮年汉子猝然夭折，在那几年中，几乎年年都会有一两条汉子入土，祖坟园里经常有新坟墓增添，有时“五七”未过，哭声再放，如此悲凉境况不但家族惊惧万分，邻人亦是唏嘘叹息，家道迅速坠向深渊......而这时，娶进门的媳妇中有位姓“智”的夫人，以极其能干姿态担纲管事，她自觉“受命于危难”，大事小事只管当家做主，不管三七二十一，里外铺排，在满家哭泣中以非常干练的行事风格，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该耕田的继续耕种稼穑，该织布的继续纺棉织布，该做饭的生烟下厨，该做经商的继续做生意，该念书的继续寒窗苦读......于灾难不断中维持了大家庭的局面不乱，于淫雨连绵中为族亲撑起了一方天空。这位“智夫人”堪称杨家的补天女娲!

二三十年后，大家庭又呈现出勃勃生机，人丁兴旺，望族景象复现......

杨家天塌了，“女娲”补上了，其事迹不但感动了全家，也感动了村民邻人，美名传遍方圆百里，还感动了县太爷，县令为彰显这位智姓女子美德，特别制作了一块金匾予以旌表。如今这块木制金匾实物还在。

乾隆年间鲁山县令表彰智氏夫人的手书木刻牌匾

从杨东岳上溯到八代祖时，已是乾隆末年时期，家道恢复得不错，此时已有文字记述，后辈们已经能找到每辈人的姓名排行之类的资料了。当时的当家人名叫杨天锡，其膝下生有三子：老大杨蘭，老二杨芝，老三杨蕙，大儿子杨蘭儿时曾定下一门娃娃亲，女孩子是邻庄郜沟村的小千金，和杨蘭同岁，后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待到年方二八，家长着即为待字闺中的她筹划婚嫁，双方商定十八岁成丁之年嫁娶成婚，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命运的走势永远不可琢磨，就在行将婚典前不久，郜女未及过门，杨蘭暴竟病身亡，喜事竟成丧事，事情瞬间乱套。

在封建社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女不嫁二夫”的严酷礼教根深蒂固，深入人心，一般情况下只要嫁过去，男人若先于女人去世，即使意外夭折，英年早逝，也鲜有改嫁者，这也是辛亥革命、五四运动反封建革除弊制之人心所向的主要内容。不过，那是指“已嫁”，通常不代表“未嫁”。像郜氏这种遭遇，尚未过门未婚夫便夭折，想改嫁还是可以商量的，毕竟没有嫁过去，公婆家一般不会为难她，爹娘必然会为她另择佳偶，甚至老人们已经做好了这种打算。

可这件事奇就奇在郜女子性格刚烈，认为自幼定亲许身，说明已经身属杨家，自己坚持不再嫁他门，决意只进杨家一门，为已经不存在的丈夫恪守贞节，任谁说都不依。娘家无奈，总不能看着她在娘家住一辈子吧？最终妥协，只得依了她，是好是歹由她去吧，谁叫自己养的闺女这么倔强呢？自己选择的泥沼坎坷路子，任她跪着爬着去走完吧。

于是，双方只好张罗着于十九岁那年给她把“喜事”接着办了。

没有新郎倌，所谓的花好月圆“喜事”怎样个办法？

按闺女的主意办：弄只老公鸡替代丈夫拜堂。

世上不是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俗谚么？

对，就这么办。

所以我才敢放言：此事在同类事物中只怕完全可以堪称“天下第一桩”，并因而成为真实生活无出其右的传奇。

所有的婚礼程序都是让人捧着那只大公鸡进行完的：迎亲，拜堂，入洞房......

这样的婚礼古今无二，自然轰动无比，响得很远，围观的人群超乎寻常。当时的情景、气氛只怕谁都能想象出来，绝不会像常规的婚礼那样一派喜气洋洋，人人脸庞灿烂，尽管吹鼓手同样卖力，唢呐声乐热烈昂扬，无论操办的亲朋还是看热闹的乡邻，必是一脸肃然，心头发紧，但是，新娘子既无喜色亦无悲泪，而是表情刚毅凛然......

一桩旷世婚姻就这样完成了！

喜婚乎？悲姻耶？

关于杨郜这桩奇异婚姻，无论在后来人们的议论中，还是媒体的触动中，无不以“封建礼教的牺牲品”论之。然而，事情的令人惊诧之处，恰恰在于总有叫人想象不到，也就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但凡奇特之人，必有奇异故事，甚而产生奇迹。

郜女入得杨门，本来已经很心酸的家境出现了更加悲哀的局面：先是老公公杨天锡未久亡故，后又是尚未长成年的小叔二弟杨芝早早夭亡......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裂又遇顶头风，一家男丁仅剩一个不满十岁，还穿开裆裤的小叔三兄弟杨蕙。本来已经塌天的大户，更是雪上加霜，家道一落千丈，婆婆年迈体衰，自己又是裹小脚女流，换作他家，只怕整个家庭会就此彻底垮塌溃坝，然而，由于坚毅加刚强的烈女莅临，家庭非但没有崩溃，反而从此由衰转盛.....

.在那种男尊女卑的绝对父系时代，这样的家境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但是，郜氏没有向命运屈服，勇敢地挑起了家庭重担，弹响了“扼住命运咽喉”的交响乐......她好生侍奉公婆，精心照应小弟，无所顾忌的里外奔忙，泥里水拼命劳作，用她那纤细的一双小脚、两只瘦削的胳膊、一副羸弱的双肩，以顶梁柱的姿态，稳稳地支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婆婆在她的倾心侍奉下颐养天年，并养老送终；弟弟在她的悉心教养下发奋读书，学业有成。于婆母娘，她儿媳胜闺女；与小叔子，她老嫂比母亲！

十年后，杨蕙考取秀才，相当于现在的大学毕业吧，有了功名；未及十年，又科考中了举人，相当于时下省级公务员录取吧，这样就可以外放当官，从此光宗耀祖，门庭生辉，家道中兴。

而且这个家庭自此在郜氏树立的“耕读传家”优良家风激励下，也就真的再度兴旺起来。不但代代子嗣繁旺，而且辈辈都有在当地像模像样的英贤人物产生，甚至到了现代，已历十代的家族繁衍了三百余口人不说，还有拿到国务院津贴的子嗣，甚至还产生了将军级的英才，至于县乡村贤士或受到各类表彰获得先进称号者更是多得无算，大学生能排三位数。正是在嫂子郜氏凤翼的呵护之下，小叔三弟杨蕙成了飞龙，从此，亢龙在天，龙腾虎跃，眼看这个破败无望的大家庭又呈现出欣欣向荣，蒸蒸日上气象。完全可以说：杨家家道的中兴，正是这位“殉葬”于阴婚式的烈女郜氏，以牺牲一己之幸福为代价换取来的，而且还在对后世产生着更深远的影响。嫁鸡随鸡，金鸡引凤凰，他以坚定的复兴信念与不屈不挠的顽强毅力，铸就了杨氏家族的再度中兴大梦，同时也完成了自身的凤凰涅槃。

郜氏的事迹是否感动了上帝我不知道，但实实在在是感动了当朝皇帝。她的事迹在当地广为流传，当地百姓以及乡县省级官员无不为之动容，后经知县巡抚逐级上报朝廷，大清道光皇帝闻之也深受感动，敕书予以旌表，后到咸丰皇帝时期，又下旨建牌坊永久纪念。她后世的子子孙孙自然更是没齿不忘，感恩戴德，杨家世世代代子孙都承认，这位老祖奶奶是家族最好的“风水”，一方风水养一方好人。

我在编辑杂志时收到一篇题为《我的父亲母亲》的纪传体叙事散文，作者是杨蘭郜氏“夫妇”这一辈的八代后嗣——已六十五岁的杨东岳先生为纪念他勤苦慈爱的父母所写，他在文中提到了这件事。我午夜时分读到这个情节，禁不住两眼婆娑，泪水潸然而落。于是，随后我专程前往实地采访，但见家族诸多旧房舍尚在，主宅前面一垛影壁墙上书写着一个大大的“贞”字，影壁对面是一座红石砌建的牌坊，旁边有一方由“平顶山市人民政府”公布和“鲁山县人民政府”立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纪念石牌：“郜氏节孝坊-杨氏老宅”，遗憾的是原本很高大的石筑牌坊文革动乱中被红卫兵将上半部分砸毁，年长的人都还记得上边雕刻有民间故事、神话传说，传奇人物，以及飞禽走兽等吉祥动物，残存的下半截两边石柱上尚余一副对联：“近节光先代，贞心励后人”，横梁眉刻为“旌表儒童杨蘭妻郜氏节孝”。幸而杨家后人中还同时保存着一方当时鲁山县令手书木刻表彰智氏夫人的贞节牌匾，上书“松贞蘭秀”四个大字。

作者（右一）及作协卫东分会成员同杨氏后人杨朝山（右四）杨东岳夫妇（右六右七）在牌坊前合影

牌坊在，旧居在，成群的后人在，他们永远不会忘记祖上这份阴德。按说，郜氏并未像其他被立牌坊女子那样，为国家社稷作出什么特别的贡献，只是对家族有功，可她的行为和婚姻毕竟太特殊、太典型、太感人了，因而以牌坊这种崇高方式来旌表，于她名至实归，完全受之无愧。这两件文物不但向世人严肃的证明着杨家两位老祖奶奶的恩德，同时也护佑着杨门后代在优良家风的沐浴下积极努力，奋发有为，更加兴旺发达。

一个深受封建礼教其害的旧时代女流，靠着一颗对公婆家火热的心，靠着对未来的梦想，靠着不向命运屈服的钢铁意志，以个人的青春和人生幸福地牺牲作为代价，挽危卵家族狂澜于既倒，扶根脉大厦之将倾，实现了家道复兴，亘古罕见，世间少有，生命开了花，硕果挂满枝，恩泽百世，福荫子孙，怎不令人肃然起敬，必受后人敬仰，后人定会深深怀念。

在杨家的家族历史上，智氏、郜氏这两位夫人，都是他们的补天女娲，都是重塑人丁兴旺的圣母，堪称伟大女性。她们生得伟大，活得血性，再造家族，虽殳犹荣，牌匾牌坊作证，山野低声吟风，作为伟大的母亲，永远活在后辈们的心中！

最后我郑重强调：为了表明我写这则人物故事的真实性，有兴趣者可到文中所标地点走访查看，可向该村任何上点年龄的村民问询核实。时间不算久远，残存牌坊还在，并且郜氏之前乾隆年间县令褒扬智氏的木制匾额犹存，那都是鲁山村民，尤其是杨家后人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的深刻记忆......

作 者 简 介

作者简介：舞笛，本名蔡全胜。大学文化，祖籍河南省舞阳县。长期工作于中国平煤神马集团的煤矿企业，高级企业培训师，系河南省作家协会和中国煤矿作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省群艺研究会会员，中国平煤神马集团职工文艺创作协会副秘书长、平顶山市作协卫东分会副主席，多家网络平台签约作者。曾出版有《人在旅途》、《借题发挥》三部文学著作，另有《山吟海叹》、《世相百态》等著作即将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