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汉川汉阳两县的宗族械斗
汉川、汉阳两县,地域交界,口音接近,自古以来经济、文化交流频繁,可谓是一对千年的兄弟县。元世祖至元十四年(1277)改汉阳军为汉阳府,隶湖广行中书省。汉阳府辖汉阳、汉川二县。清康熙三年(1664)湖广分治,汉阳府隶湖北布政使司,仍辖汉阳、汉川二县。清雍正七年(1729),将孝感县(原隶德安府)、黄陂县(原隶黄州府)划入汉阳府管辖,乾隆二十八年(1763)又将沔阳州(原隶安陆府)划入汉阳府管辖,汉阳府下辖各地的排位依此是,汉阳县、汉川县、孝感县、黄陂县、沔阳州。
元代、明代的汉阳府图。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废府存县,废汉阳府,汉阳县、汉川县的建制不变,但两县的共同上级机构,已经是湖北省政府。也就是说,两县政府之间的矛盾,需要的省里解决,需要复杂的程序与漫长的时间。因而,民间往往会采用武力解决争端,导致宗族之间械斗频繁发生。
两县人民可谓一衣带水、唇齿相依,但在民国时期,土地私有化,且大宗土地集中在以地主、富农为代表的宗族势力手上,因田界水系等纠纷不断,导致两地的宗族械斗屡见不鲜。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由于传统封建思想主导,加之时局变化战事频繁,宗族势力不断加强,两县有极个别宗族间的械斗,升级到了文斗与武斗结合,一边动刀枪火拼,一边花钱打官司。
民国时期,汉川县与汉阳县两地居民沿袭早先习俗,人们挽草为标,划地为界,选择依山傍水、土地肥沃、避风向阳之处,扎下了根。争夺地盘的过程中,难免出现武力冲突。因此,尚武精神在两地十分突出。据清代同治《汉川县志》说,清初至同治年间,汉川县就有武进士12人,武举人55人,武秀才多人。
近年,笔者见过一份由汉川、汉阳(今武汉市蔡甸区)两地领导签署勘界文书。两地接壤,自武汉市东西湖区新沟镇汉江中心分界为起点,西至汉川、仙桃、蔡甸交汇处收尾,水陆犬牙交错,竟然长达一百五十多公里。两地交集甚多,导致容易产生矛盾,而且矛盾点多,战线可以随意拉长。再则,依据两地风俗,逢年过节划彩船、玩狮子、舞龙灯,喜欢斗文斗武,在封建宗族势力影响下,特别是尚武之风非常容易走入歧途。
汉川县在汉江头,汉阳县在汉江尾。
汉川、汉阳两县,山系相同,水系相通,民国时期均以农业生产为主,而水利又是农业的命脉,因而容易产生矛盾,这些纠纷又难以及时调和,日积月累,便转化成地域性、宗族性的矛盾。上世纪30年代初,汉阳、汉川两县有一争讼,事起于西湖堤修堤民工的争执。南屏院西湖堤位于汉阳县境内。但这里是汉川县南河地区的出水口,因此,这一带堤防与涵闸由汉川县负责组织施工,两县以及外地都有一部分农民在此打工。工棚相连的民工因口角导致械斗,外地民工(他们是汉川县雇的外地人)被当地民工打伤了几人,于是伤者到汉川县存案。为了处理此案,汉阳县的国民党清乡团团董、前清秀才万某坐轿来到汉川。他在县衙大堂上指着门外的一口水塘说,谁能用钱填满这口水塘,官司就胜了。对方只是一些出苦力的农民,怎能与他抗衡,只好放弃赔偿。官司不了了之。两县械斗,官司打了几年,毫无结果。因为两边都有后台。一边有人在县政府为官,另一边则有当地著名乡绅支撑,双方各施解数,包括银两,县府只能让其拖下去。
事实上,械斗双方因居住接近,亲戚关系总是相当繁杂的,甚至直系血亲也相当多。对阵时,亲朋好友相遇是无可避免的。按宗族规矩,一旦与外族械斗,凡族中成年男子,任何人不得缺席,否则族规会先进行清理门户。有的宗族为检验某人是否忠于本族,竟有意安排其与自己的亲戚对阵。表兄弟之间、舅甥之间、姑父内侄之间、姨父姨侄之间,乃至翁婿之间,刀枪相逼,血洒当场,几乎每阵都有,造成无数人伦惨剧。
也是在同一时期,汉川旧港(今汉川市马口镇管辖)张姓与汉阳横山朱姓,为一藕湖起争议,张姓杀了朱姓的两个人,并藏尸湖底。朱姓发现后怒极,两姓组织大规模械斗。械斗之前,双方如打仗一般排兵布阵,均做了战前动员,设定作战计划。这一场械斗中,就有翁婿对阵,并造成一死一伤。
上述张朱二姓械斗中,朱姓有两兄弟武功极高,直冲前阵,杀死张姓中最孔武有力的两大汉。此后二朱精神极度紧张,神情恍惚,总想起战场上血淋淋的场景。这年春节清晨,朱家按风俗早起出行(早起敬神开门放鞭炮纳福)。朱氏兄弟一开门,就见张氏二大汉血淋淋站在大门口。两朱二话不说,抄起刀枪出门冲杀,却扑的一跤跌在了门外。两朱于是卧床不起,不久离开人世。世界上本没有鬼,朱氏兄弟的见鬼,无非是他们长期的心理压力造成的幻觉,这就是悲剧之所在。
汉川、汉阳两县交界的黄龙湖。
械斗直接影响到地方安宁,民国时期的汉川、汉阳两县,均有宗族配备土铳、排铳。每次械斗,从准备到实施直到收拾残局,村民停止劳作,操练演习,甚至不顾农忙收割;械斗前的挑衅,往往以破坏水渠、青苗、牲畜开始;双方会事先确定械斗战场,械斗战场都是与农业生产有关的场地与场所;械斗后人员伤残死亡,又哪里顾得上生产。这种械斗的发生,甚至会造成社会的动荡不安。
前述水利工地械斗中,汉川、汉阳两县各有李姓、刘姓领头武师,两人本是极要好的朋友,相互间极敬重。平时在一起切磋武学,评判乡情;或呼朋引类,酒馆豪饮。但上阵后,两人都不含糊,拼命把对方往死里整,刘某在这次械斗中身受重伤。事后,人们看到他们二人在镇上携手同进酒馆,不知他们又是作何想,估计是一种“在家为家”的思想作祟吧。
今天,有人分析认为,当时的宗族间的械斗,宗族势力则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本来,即便是同一家族,其内部总是有着多方面的矛盾的。然而,通过宗族械斗,宗族矛盾被放大,其他矛盾都被弱化了,甚至被淡忘了。胜者宗族势力自然被强化,败者宗族要复仇,更要加强宗族战斗力的储备,重男轻女思想更加严重。经过械斗,个体家庭增加了对宗族的依赖性,宗族也就更加巩固了它在农民中的权威。
如今,原汉阳县早已被切割成几块,武汉市的蔡甸区、汉阳区、汉南区、沌口开发区都是原汉阳县的土地。另外,原汉阳县还为武汉市东西湖区贡献了大部分土地与原住居民。原汉川县,则被原汉阳府底下的小兄弟孝感县(解放后升级为孝感地区,后改为地级市)管辖。解放初,武汉市东西湖区围垦,也拿走了汉川县的四个小乡。汉阳、汉川这对千年兄弟县,似乎越来越远。
总之,宗族械斗给当时社会留下的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但也是今天我们一段不可忘却的特殊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