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难眠，缘起协和

一本让邓京医师辗转难眠的书

邓京

2017年某夏晚，在夏志道和舒笛校友的牛津家受款待后，舒笛校友翻译的、Gillison原著的协和前84年历史（1866一1950） ，吸引我连夜读完，完全忘了自己提前从伦敦赶到牛津，就是为了睡一夜好觉，以对付第二天一早的专业资格考试。

（从左至右：邓京，舒笛，夏志道）

 

书中有四类事情特别让我感动和佩服：

1、建院的主要经济来源，主要是传教士和医生们通过远隔重洋的英国以及其他国家的信众和普通群众集资。

2、他们为华中普通老百姓提供的，是80多年免费的医疗服务。

3、英国四季气候温和，而他们来到武汉后，除了要忍受严寒酷暑，还要付出健康甚至是生命的代价。其中担任协和医院数任院长的Gillison一家，就有六人因此而长眠。

4、除了瘟疫、病痛，他们还历经了洪涝面积大于整个英国面积的长江洪荒、武昌起义、14年抗战、不停的内战、并与腐败的、不断更迭的政权抗争和周旋，最后才保证了协和的生存与壮大，直至1950。

每当听到去年以来的抗疫被称作史无前例的艰难时刻，我脑海里就浮现那群不远万里来到华中的协和洋人和协和培养的民国医生的形象，觉得有必要把这段历史介绍给知之不多的协和后来人、同济后来人、和在乎历史、愿意从中吸取养分和教训的任何人。因此去年夏秋之交，就正式向校友总会提议了举办这个讲座，虽因多种原因推迟了。但通过舒笛和夏志道二位多次努力，并请到协和首任院长之孙Walford Gillison老先生亲自主讲老协和发生、发展的概要。再由舒笛以详尽的史料，进一步讲述了在纪老先生一家看来是“很幸福平常的”、而我们觉得是“崇高牺牲”的那些老协和人的事儿。

往前走 —— 一封19世纪的家书

舍予

我希望就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写信给你。继Terrell先生去世的消息后，又是Turner医生、Owen太太、David Hill、我们亲爱的女儿Mary和她的丈夫Walford的死讯，这让我和我的妻子及所有的亲朋对Bessie、你还有小Walford 非常担忧；我们都认为Bessie这一去肯定熬不过明年夏天汉口的酷暑，我们不敢相信让这些珍贵的生命去冒这么大的危险是我们天父的意愿。我的确打算说服Bessie取消行程，但在和她对话时发现她去意已定,而且阿嬷（随行中国保姆）也必须回去。好吧，我不能阻止她的行程，但我要写信问你：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让妻儿和自己置身于汉口这样有着炎热夏天的气候下是正确的吗？还要再过一个这样的夏天吗？我们这些爱你、爱你妻儿的亲人们一千个不答应！你会在 Bessie 抵汉前收到我的信，当她到达时希望你会拿出一个明智的方案。

19世纪 Harris Beacon 在英国当地的工厂

这封信的作者是在汉口协和医院工作了50余年的首任院长纪立生（Thomas Gillison）的岳父Thomas Harris, 他是英国享有盛名的Harris Beacon的创始人，一个富有的产业主和当地的“大善人”。信的背景：1892年秋, Harris自掏腰包资助刚从伦敦皇家自由医院临床医学专业毕业的女儿Bessie和追随姐姐的小女儿Mary到汉口仁济医院——协和医院前身（英文名：London Mission Hospital）工作。Bessie是医生，Mary当护士。已在汉口仁济医院工作了9年的纪立生于1893年和Bessie结婚。就在Bessie和Mary到汉口工作的短短2－3年里，噩耗接踵而来：纪立生夫妇因恶性疟疾、伤寒、斑疹伤寒、痢疾等传染病几经生死；1894年3月小女儿Mary婚礼前一天未婚夫Walford被传染痢疾并在婚后18天去世；次年的夏天，Mary也患痢疾不到一周就病故了；伦敦派到汉口协助纪立生办医学堂的Turner医生抵汉5个月就被传染上斑疹伤寒，9天后病逝；麦凯医生患霍乱12小时后去世......1895年，刚从伤寒中康复的纪立生夫妇又染上痢疾，伦敦会不得不让他们回英国治病和疗养。纪立生很快康复回汉。Bessie 疗养了近一年才康复，并定于1896年9月启程返回汉口。忧心忡忡的父亲在女儿出发前给女婿写了这封信......

现在痢疾、伤寒等是非常容易治疗的传染病，可在19世纪这些传染病的病原体有些还没被发现，传播途径也不清楚，仅伤寒的死亡率就达35％。19世纪上半叶英国已经开始注重公共卫生，著名的《大不列颠劳动人口卫生状况调查报告》出台，并于1848年通过了《公共卫生法案》，这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现代公共卫生法案。19世纪下半叶英国的传染病已大大减少。但在19世纪的中国，战乱不断，公共卫生的理念还不被大众关注，传染病泛滥。在汉口，因为夏天的炎热，有些传染病如痢疾、疟疾等更是肆虐，在那个没有抗生素的年月，对刚踏上一块新土地的外国人患传染病的死亡率尤其高。英国的夏天气候宜人，极少有超过30℃的气温，所以当时在汉口的英国人在夏天的患病率尤其高。

汉口仁济医院——武汉协和医院前身

担心是担心，老人让女儿带回10英镑支付小女Mary墓碑的费用。随后得知在汉口的伦敦会有意在庐山牯岭修建度假村供湖北地区的医务人员和传教人员消暑，老人捐献了购地建屋的全部资金。

在最初的几年被传染病围攻几次与死神擦身而过的纪立生夫妇之后又在汉口工作了40多年。退休后的纪立生夫妇决定将终生献给汉口；纪立生专心翻译编写医学书籍，夫人在汉口韩家墩博学中学（现武汉四中）附近的住宅一楼开设一简易诊所免费行医。1936年，纪立生夫人Bessie 在治疗一严重牙病患者时被破牙划破手指因细菌感染很快去世，几个月后纪立生也因旧疾复发病逝，双双长眠在他们工作了一生并热爱的汉口。

汉口国际公墓纪立生夫妇墓地 1937年

而他们为之鞠躬尽瘁的武汉协和医院不断茁壮成长，一百多年来护卫着千千万万人民的生命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