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行走在路上的美食·热面包和马赛鱼汤

我是一个对于热面包有执念的人。

不管是在飞机上，还是餐馆里，热面包总是可以让自己的心情一秒钟内立刻好起来。哪怕就是在家里吃早餐，隔夜买的面包回到烤箱中稍微加工一下，纵然比不上刚出炉的时候那么妩媚可人，也总是一番梳洗打扮，胜过蓬头垢面的出来见人。

还有的时候，一篮子热面包会让你瞬间喜欢上一家餐厅。

比如差不多是六七年前，一个黑咕隆咚的雨夜，我拖着两个已经又湿又冷的同伴，在又硬又滑的石板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跌跌撞撞在巴黎的某条小巷深处，找到这家心心念念的小馆子。见多识广的侍者看到三个有点狼狈不堪的客人就这么湿哒哒的闯了进来，一时间也有点目瞪口呆。不过，我猜他肯定是已经听到了我肚子里已经咕噜咕噜叫个不停的五脏六腑在向他抱怨，二话不说略去了巴黎餐厅通常的一大段寒暄，手脚麻利的把我们安顿好，转身离开，不到一分钟，提来了一篮子面包，热的。

真的是刚出炉的面包，所以还有点烫手。圆形的，纺锤形的，长棍形的，扭成辫子形的，有的已经切成厚片，有的我们就直接上手撕开了。香喷喷的，不是那种充满了化学添加剂的香气，而是麦子的香气，黄油的香气，焦糖的香气，以及他们所有一切在烤箱里面爱恨纠缠了很久终于决定在一起之后的那种香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抹上点黄油，好吃；蘸上点橄榄油，好吃；就这么什么都不加，空口咬下去，慢慢地咀嚼，还是很好吃，这就是热面包的神奇魔力呀。

一篮子面包很快就见底，等到侍者过来点菜的时候，再一次目瞪口呆。

好吧，我们假装看不懂法文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一番手舞足蹈的比划之后，算是各自决定了这顿已经严重滞后的晚餐到底吃些什么，当然，我们又叫了一篮子面包，热的。

先端上来的是汤，侍者说今日例汤是马赛鱼汤的做法，而且今天的鱼很新鲜。他说的一点也不错，因为直到今天，我都依然还清清楚楚记得第一口鱼汤划过喉咙，落入胃中的那一刻我有多么满足。

简直可以用惊艳来形容了。

按照法国人的说法，马赛鱼汤(bouillabaisse) 的历史已超过2,500年，据传是希腊人带进法国的，不过我想就算没有希腊人的引导，位处于地中海的马赛迟早也会创造出鱼汤来。

马赛鱼汤的重点就在各色各样精彩的鱼种，提起鱼种，故事又长了。到底鱼汤中应该或不应该放入那些鱼，你永远得不到一致的答案。比较可以确定的是，传统的马赛鱼汤是没有贝类的，尤其是淡菜绝对不能出现，但是螃蟹和龙虾并不禁止。但是据说现在的新派做法已经是百无禁忌了。

作为一个算是有两把刷子的吃货，我觉得马赛鱼汤这种起源于民间的食物，应该是没有什么标准配方的，完全是一家一个方子，而且每家都会说自己的做法是最正宗最好吃的。

一般来说，马赛鱼汤是用橄榄油炒香洋葱、西红柿、大蒜、茴香，加入百里香、意大利香菜及月桂叶，并以干橙皮调味，最后放入藏红花增加色泽，然后再加入白肉鱼类为主的食材。经过长时间的吵吵闹闹，大家基本达成共识的是，至少要选用三至五种海鱼来熬汤，通常包括石鱼（stonefish）、鲉鱼（scorpion fish）、鲂鱼（gurnard）、鲻鱼（mullet）、鳗鱼（conger）、鮟鱇（monkfish）等常用品种。马赛鱼汤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的熬煮以免鱼肉过老，佐餐的最佳CP就是热面包，要是再有各家小餐馆独家秘制的酱料就更棒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马赛鱼汤的重点就是：橄榄油，大蒜，藏红花，多种海鱼，如果翻译的更简洁明了，那就是不管今天出海抓到什么鱼，统统扔到锅里一锅炖，即可。

鱼汤端上来的时候，微微的冒着一点热气，混合着大海的味道，闻不惯的人会说是腥气，比如著名的余秋雨老师，他就是马赛鱼汤一生黑。喜欢的人，比如我，那种感觉就新婚小别又重逢。

汤熬得很是浓稠，鱼肉却是Q弹，所以应该是分开下锅的，厨师讲究，必须点赞。我只分辨出里面有三种不同的鱼肉，不过最惊艳的是一种很小的虾，大约只有手指一个指节大小，但是肉质却是非常紧实，咬起来特别带感，有点金圣叹笔下五香花生米和豆腐干同嚼的妙处。

热面包配鱼汤，一口汤，一口面包，或者干脆把面包撕成小块儿，浸在汤里，吸饱了汤汁但还没有软掉的面包于是变得更加美味，时不时中间还有夹杂着一两块汤中的主料。当时估计是饿得狠了，出国前特意温习过的西餐礼仪也完全抛在了脑后。一顿风卷残云，吃了个盘光碗净，舒服的打了个饱嗝，看着刚刚从厨房出来的侍者又一次目瞪口呆。

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再一次用英语搭配着手语解释说，鱼汤和面包实在是太好吃了！所以就没忍住，一不留神吃得太快了！侍者一边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边不停地点头，突然一拍脑瓜，冲向了后厨。

正当我们一头雾水，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候，侍者又风一般的冲了出来，也不管我们听懂听不懂，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好不容易从混着法语的英语中明白过来，主要有如下含义：

---今天的面包和鱼汤是主厨亲自做的，也是他自己觉得特别得意的两道菜；

---侍者把之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对于我们如此喜爱他的作品感到非常开心，大有遇到知音的感觉；

---因为主厨自己不懂英语，所以他决定亲自做一道大菜送给我们！这是属于吃货和厨子之间的感情！

---来自那么遥远国家的人喜欢他的手艺，实在是让他太激动了，所以他再送我们每人一份甜点，也是他的拿手菜！

餐厅里传出一阵开心的欢呼。

在这么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里，有三样东西直到今天依然念念不忘。

好吃的面包，好喝的鱼汤，还有一个好厨师和一群好吃货之间的那点小秘密。

能够遇到彼此，都是缘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