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北宋词坛大咖,拒绝苏轼结交,写诗戏弄妻子,鲁迅却夸他至情至性
故梦 音乐: 千年破晓 - 故梦(琵琶版)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能写出如此清丽深情句子的,一定也是个多情之人吧。
没错,他就是北宋抚州临川(今属江西)的词人晏几道。他父亲是著名的“太平宰相”晏殊,只是他自己却一生无意求仕,一心“躺平”。
晏几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妻子有话要说。
1
身边姐妹都羡慕我嫁给了著名宰相大人晏殊的七公子,我当时心里也默默有些得意自豪。
毕竟从政坛到文坛,那些名声赫赫的大咖,比如范仲淹、王安石、欧阳修,那可都得到过我公公晏殊的栽培或提携。
更关键的是,早就听闻晏几道本人也颇有遗传公公的才华,17岁就把进士文凭考到了手。
他又是老来子,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由此纯良的心性被保护得很好。
只是我嫁过去时,公公晏殊已经不在了。
婚事是晏家二哥晏承裕与嫂嫂张氏帮忙操办的,晏家的几个小弟小妹都受惠于他们如父如母的用心照顾。
我的相公叔原(晏几道的字)被恩荫为太常寺太祝。这就是个掌管祭祀的小官。他倒是乐得清闲。
可是毫无追求地靠着恩荫坐吃山空,岂是长远之计!
我只能时而旁敲侧击、时而见缝插针地敲打下他,提醒下他该“发挥主观能动性”了。
“从我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我的夫君日后必大有作为!”
“哦,今天天气还不错。莲开欲遍。一夜秋声转。”
“别人都羡慕咱家闭眼都能找到门路呢!
父亲虽走了,可他的门生依然满朝堂、好歹二哥还是尚书屯田员外郎(相当于国家粮食局副局长),姐夫富弼可是宰相、咱拼爹拼哥哥拼姐夫都没人能比······大好的资源不用岂不是可惜啊!”
他倒好,直接告诉我:“不用跟我谈理想,我的理想就是不上班。再说了,我可不想为了五斗米去当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徒。”
我竟无语凝噎,隐隐有点担忧。
是的,你蜜罐翻了还有靠山,可万一哪天靠山不给你靠了咋办?!
难怪他的好哥们黄庭坚说他是个不奔权贵之门的清高痴人,我看是傻吧。
2
要说这个人痴傻, 可是隔一段时间,城中就会疯传:晏几道又出爆款新词作啦!
一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
不愧是晏殊最有才的儿子,真是没白糟蹋晏殊的优良基因啊!
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多么含蓄真挚,字字关情啊!不对,这个小苹又是哪位?
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拚却醉颜红 。
舞低杨柳楼心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 。
从别后 ,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多么曲折深婉,浓情厚韵啊!
我呸!最好别传到我手里,否则我必分分钟撕得稀碎。
他倒是个多情公子,对那些歌女们都无限尊重怜爱,写的词那叫一个清新动人,可是对我呢?
看看他给我写的些啥!!!
生计唯兹椀(wǎn),般擎岂惮劳。
造虽从假合,成不自埏(shān )陶。
阮杓(sháo)非同调,颜瓢庶共操。
朝盛负余米,暮贮藉残糟。
幸免墦(fán)间乞,终甘泽畔逃。
挑宜筇(qióng)作杖,捧称葛为袍。
傥(tǎng)受桑间饷,何堪井上螬(cáo) 。
绰然真自许,呼尔未应饕(tāo)。
世久轻原宪,人方逐子敖。
愿君同此器,珍重到霜毛。
——《戏作示内》
一句都读不下去,是吧?这就对了!
我反正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一句一个生僻字,莫名其妙的典故堆成山,这是故意欺咱没他有文化啊!从头到尾都是调侃我不懂他的清高自持,调侃我应该提高品位,向他学习一生到老都把书宝贝们珍爱起来。
他最擅长的小清新和委婉柔情在哪儿呢?我是撑开眼睛拿个放大镜也找不到分毫。
要知道我们的家底都快被他败光了,房子只能越换越小,家当也越来越少。搬家已经是常态了。
他才不关心家里的财务还能否正常运转,是否还有米下锅。只有满屋满墙的书他倒是护得好好地,一本也舍不得丢弃。
我不就笑话他是个书痴么,他那些破书,和叫花子的破碗有得一拼。每次搬个家像要饭的非搬个破漆碗一样,别人都看着多寒酸,就他自己还不知不觉。
我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没有点墨水储备不成。我倒是也想陪他赌书泼茶呀,可是现实已经到了只允许我努力撑开强大的内心陪他吃苦共贫的地步。
3
哎,我这个相公啊,其实有时候还真是痴得有点让人心疼的。
叔原(晏几道)喜欢结交一些愤世嫉俗的朋友。
其中有一个叫郑侠的,人如其名,真还有点豪侠气度。相公跟他一见投缘,立马又一颗赤诚红心捧出去,把他当做挚交,常有诗文来往。
果然有一天,他竟因郑侠遭遇了牢狱之灾。
原因就是因为一首小诗《与郑介夫》:
小白长红又满枝,
筑球场外独支颐。
春风自是人间客,
主张繁华能几时。
王安石刚开始变法期间,郑侠就因为面陈新法弊端被贬。
1073年6月,郑侠目睹光州(今河南)蝗虫成灾,于是画了一幅《流民图》,并撰写《论新法进流民图疏》请求朝廷罢除新法。
郑侠获罪,我们家那个一向远离是非的痴相公竟然也因“讥讽变法”罪名被拖下水。
坊间曾有传言,郑侠为了减罪,胡乱撕咬,陷害了我家相公。他却丝毫不为传言所影响,依然坚信自己朋友的人品绝不会做如此之事。
我只能豁出去了,到处求爹爹告奶奶,哥哥们也极力向神宗说情。神宗皇帝最后因为惜才,才放过了叔原。
只是因为这件事,他更加对仕途伤心了,彻底转向了回归自己的精神世界。
或许是因为少年时被保护得太好,没有见识过人心险恶,说好听点是有颗纯良如水晶的心,说不好听点就是毫无城府。
绝了进仕之念的相公多年都混着一个小吏当着,但是他的词却越写越好,别具一格。文坛“小山体”的名号倒是打响了。
4
尽管告别了曾经的锦衣玉食,后来的生活倒也算平静顺遂。
他又干了两件“出格”的事。
一天,黄庭坚过来找他:
“哥,我的老师苏轼托我递个拜帖,他觉得你的词别具一格,想跟你一起喝杯酒探讨探讨。”
听闻苏神想要来访,我倒是有几分窃喜。
哪知晏几道面对苏轼大名竟然云淡风轻地回了句:
“你看看朝堂上那些个大佬,有几个不是从我们家出去的门生呀?我都没空见他们,哪有空见苏轼。”
真是恨不得赶紧给他把嘴缝上。
幸好苏轼不是一般人,哈哈一笑此事便也过去了。可能是苏轼想着按辈分,还得喊我们家那位一句师叔吧。
公元1107年的冬至,宰相蔡京又送邀请函来了。
我劝相公:“蔡大人不过是想求取几首小词锦上添花罢了,重阳节就请过你你托病没去,这次再不去不好吧,好歹人家现在也权倾朝野,得罪不起啊!”
他答应了,听说他当场信手填了两首鹧鸪天交差。
九日悲秋不到心。凤城歌管有新音。
风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黄花笑靥深。
初见雁,已闻砧。绮罗丛里胜登临。
须教月户纤纤玉,细捧霞觞滟滟金。
——《鹧鸪天》
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间歌钟。
云高未有前村雪,梅小初开昨夜风。
罗幕翠,锦筵红。钗头罗胜写宜冬。
从今屈指春期近,莫使金尊对月空。
——《鹧鸪天》
可以想象蔡大人初看一头雾水,再品,气得直想跺脚的样子。
这词好是好,可这跟蔡大人毫无关系啊。而且,相公不但没唱赞歌,还暗戳戳嘲讽了人家花无百日红。
真令人哭笑不得。
嫁了这样一个一生天真的人,真不知道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劫数。气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是认真的。可是面对这样一个痴又纯粹的艺术家,我又好像忍不住有点小崇拜呢·······
后记
宋徽宗大观四年(1110年),晏几道安然辞世。留下《小山词》历久而弥新。
苏轼曾遭他冷落,蔡京被他气得跳脚,黄庭坚说他是个“痴人”,鲁迅先生却对他不吝其赞:“有至情之人,才能有至情之文。”
终其一生,他正如黄庭坚为他做的诗所言:
“云间晏公子,风月光如何?犹作狂时语,邻家乞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