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能静的文青梦

伊能静又招黑了。

在同一档访谈节目中,#伊能静谈女性价值#圈的好感还没持续一天,#伊能静评价梅艳芳#立马将其置于全网挞伐的险境。

吓得芒果TV匆匆下架了这一期访谈。

在冷淡风格的易立竞面前,伊能静几乎有些自嗨般地传达现阶段的幸福:

“你不觉得我很幸福吗?我就觉得我真的很幸福,因为通常在完成了爱之后,再去完成自我价值,你就再也丢不掉什么东西。”

一个半生动荡、历经世事的女人,在知天命的阶段终于找到了内心安稳和幸福。

这本来很符合《乘风破浪的姐姐》的立意——年龄和阅历终会指引女性的人生走向柳暗花明。

只不过要命的是,她拿梅艳芳来做反例。

“如果你先完成自我价值,那很惨。因为你的事业已经到顶,那就会像梅艳芳一样,因为她一辈子都在寻找爱,连她最后瘦成那样,她在台上都要穿着白纱……人生不能倒过来。”

这一下触及了两个大忌。

一是将神坛上的梅艳芳与“很惨”挂钩,二是将女性的自我价值实现排在爱之后。

这段话被单独截取、放大、流传,便透着一股女明星贬低另一位女明星的“坏”,以及身为女性恪守单一女性价值序位的“蠢”。

在网络上,她的观点不出意外会被断章为“伊能静为晒幸福拉踩梅艳芳”。

佐以她此前的互联网黑料史,这次急切的表达,便成了伊能静才女人设的又一次翻车事故。

在我看来,伊能静谈论梅艳芳没问题。

用了“很惨”这个词,也算不上什么冒犯。

这是一个人的表达自由。

伊能静早年去香港发展时,经张学友的关系跟梅姑相识。

有次,梅姑去探班正在和伊能静合作剧版《画魂》的关锦鹏。

与朋友们酒酣过后的梅艳芳,突然跟伊能静感叹:

“伊能啊,有什么比自己爱的人也爱自己更幸福呢?”

后来,伊能静才知道,那时候的梅艳芳已经进入了生命的最后一个月。

加之两人都是从小闯荡演艺圈养家还债的苦小孩,一样地缺乏父爱,都想拥有一生一世的爱情。

对于伊能静而言,梅艳芳既是与自己擦肩过的传奇,也堪称自己的一面镜子。

她和自己说过的最后一番话,定然会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烙印。

伊能静若从梅艳芳身上看到的是没有完成爱的缺憾,这是她的视野问题,谈不上居心不良。

伊能静把爱看得大于一切也没问题。

当年侯孝贤拍《悲情城市》,男主角定了梁朝伟,女主角定的是伊能静。

但为了当时的初恋男友,伊能静没跟侯孝贤打招呼,就跑去谈恋爱了。

结果既没等来男友,还丢了女主机会。

“当时太小了,对《悲情城市》没概念,觉得它怎么能跟我的爱比。”

十多年后,已经嫁给庾澄庆的伊能静被鲁豫问道后不后悔,她说从来不后悔。

“换成我演,可能就不是那种结果了。”

这种程度的潇洒和敢爱敢恨,是上个世纪的娱乐圈才会有的遗迹。

侯孝贤也没有责怪她。

“没办法,恋爱了她不拍耶!所以这个女孩子也蛮奇特的,有一种她的特性。”

后来照样继续找她合作了《好男好女》、《南国再见,南国》、《海上花》。

▲《南国再见,南国》

爱重要,还是事业重要,喜欢当女明星,还是家庭主妇,这是个人选择。

只要是自由意志都应该尊重。

伊能静错在最后那句“人生不能倒过来”的过于确凿与自负。

互联网对伊能静的负面评价,可以用两个词概括:

作和矫情。

作是她的恋爱方法论,矫情是她的文艺表现方式。

不管做什么还是说什么,伊能静在外界眼里都显得过于用力。

但这不是伊能静一个人的问题。

可以说,这是她与外界偏见进行角力的必然。

少女偶像出身、玉女歌手头衔的伊能静,从小就被钉在大众的刻板认知上——

肤浅、靠脸。

▲《落入凡间的精灵》

家世不好的她,18岁开始和庾澄庆谈恋爱。

一直被台媒评论“配不上庾澄庆”,更传言被前婆婆称为“小舞女”。

但伊能静不服。

她反抗这些偏见、树立自尊的方式,就是自我表达。

在媒体面前不断强调和突出自身才华与内涵的那部分。

一直以来,她都沉浸于文艺女青年的身份。

乐于展示这个身份会做的事情。

上《康熙来了》,蔡康永爆料,在台湾秀场走穴的时候,别人都在后台赌博聊天,只有伊能静一个人在读书。

从第一张个人音乐专辑开始,伊能静就自己作词。

还亲手设计自己的主打歌服装。

当其他少女偶像还在歌颂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时候,她已经在唱着青春里的那些忧郁心情(《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和自由渴望(《流浪的小孩》)。

对于伊能静而言,偶像只是一份谋生糊口的工作,她并不喜欢。

被舆论中伤的时候,需要别人抱着现金给她,她才肯上台表演。

然后她拿着钱去给家里还债。

她真正喜欢的是阅读和写作。

“当我书写时,四周会迅速变成一个绿洲或荒漠,有风或炙热,也只有这个时刻,我会感觉在呼吸之外,我的内在还存在着些什么,那个十六岁时在樱花树下对自己许诺要一身独过、自由四处飞翔的少女魂魄还有一丝一丝的微弱气息。”

在女艺人里,伊能静的文笔算得上拔萃。

和庾澄庆的恋爱点滴,被她写成散文集《生死遗言》

这本书里的伊能静,不再是综艺里谈护肤秘籍的美丽教主,而有着标准的文艺青年品味。

她爱看沉闷的法国电影,庾澄庆一看就睡着。

她给庾澄庆推荐《百年孤独》,他受阻于里面长长的人名。

她喜欢牵着庾澄庆一起散步,透过居民楼的窗户想象千家万户的生活状态。

她出行不喜欢住豪华酒店,更喜欢在城市里找一个便宜而安全的小屋子。

然后气喘吁吁地将行李搬上楼梯,里面装的都是她想看完的书,以及最爱听的DavidDarling与KetilBjornstad。

这本书曾霸占台湾文学销售排行榜榜首二十几周,总共售出四十多万册。

当时蔡康永的《那些男孩教我的事》不过卖了五六万册而已。

正如蔡康永评价的那样,《生死遗言》并非随手翻翻的明星花边轶事。

伊能静的书写是有文学创作的努力的。

她的恋爱脑,都化成文字里的热烈疯狂和缠绵悱恻。

倾诉着她当年对庾澄庆那些浓得化不开的爱:

“买来的报纸看了又看,明知道不可能找到你,但还是想着早晨你起床,拿着报纸,戴上黑边眼镜读的模样,然后我发现我脸上叠着你的表情。我爱你的时候,真希望我是你。”

“你常说你无法负担我对你的爱,你说你喜欢平凡你只要简单。每一次我发狂的时候,你总是有忧伤的眼神,我知道你爱我,我还要你更爱我。”

只有在真心浇灌的文字世界里,伊能静的爱才被还原为爱,而不是媒体折射后的“作”与“矫情”。

这股想证明内在的决心,让伊能静不断偏离偶像的轨道,转向文艺片表演。

侯孝贤正是看中她这股转型的能量,才会在被鸽之后继续邀请她来出演《好男好女》。

首次触电大荧幕,伊能静便挑战一人分饰两角、穿梭于三个时空。

她一会儿是与男友厮混的小舞女,一会儿是沉溺回忆无法自拔的演员梁静,一会儿是梁静扮演的白色恐怖第一案主人公蒋碧玉。

伊能静投入到,“她衣服一穿上去马上进入那状态,那拍剧照的都拍得发抖。”

侯孝贤一看,不行,这太投入了。

所以一开始就拍最重的戏中戏,蒋碧玉先生钟浩东死了,她给亡夫烧纸钱。

“她哭一哭就厥过去了,没办法收的。”

侯孝贤习惯根据演员本身的“质地”设计戏份。

他很喜欢伊能静出演的当代部分,但坦言她做不好历史上蒋碧玉的戏份。

因为蒋碧玉应该是辛树芬那种更为娴静内敛的气质,质地不同就是没办法。

▲左:辛树芬;右:伊能静

所以,伊能静处女作即提名金马最佳女主令人刮目,但离得奖还是差了一步。

侯孝贤所把脉出的伊能静身上那股不受控制的原始生命力,在后来的文艺作品里一再被呈现。

《南国再见,南国》里,她饰演的小麻花叼着奶嘴给客人拿饮料,人家要可乐,她说雪碧也很好啊。

上厕所不关门,被高捷大骂:全世界都知道上厕所要关门,就你不知道。

小麻花所代表的这股人性的纯稚天真、不受教化,成为大哥留恋南国(即台湾)的抓着力。

在二次提名金马最佳女主的《国道封闭》里,她演了一个为赴牌局而“借车一用”的小太妹。

车里的独角戏全靠自言自语和打电话这一动作完成,居然一点不让人觉得沉闷单薄。

尤其那句“大骚包”的狡黠灵动,少有女演员能够演绎得出来,更别提当红歌手。

只可惜,两次角逐金马影后碰到的对手,分别是《甜蜜蜜》的张曼玉和《女人四十》的萧芳芳。

“根本没赢的可能嘛!”

从1995年到1999年,伊能静出演的《好男好女》、《南国再见,南国》、《海上花》、《八又二分之一女人》,连续四次进入戛纳主竞赛。

她从小漂泊而熟习的台语、粤语、日语和英语,在这些片子里都得到了充分利用。

她在90年代展露的这份天资和成绩,并不逊色于她的文艺影帝老公秦昊。

但无论是写作还是电影,伊能静都没有继续深耕自己的天赋。

她也自知:我就是那种啥都干,干啥都不行的人。

写作,她无法成为朱天文,演戏,也比不过张曼玉。

她的这些成就,需得在“少女偶像”、“玉女歌手”、“美丽教主”等头衔的反衬下,才会散发出一些光彩来。

而这些光彩,还无法盖过她自我证明的用力过猛所招致的不讨喜。

在爱情里作,不仅是为了测试对方的爱,也是为了向外界证明,自己是被爱着的。

这样,为爱痴狂的她才不至于在爱情里失去自尊。

庾澄庆的不善言辞和过度低调,成为她在爱情里患得患失的重要原因。

23年感情,其中14年是地下恋。

求婚时没有一句would you marry me,婚宴没有女方亲友见证。

在台湾综艺里,她一边巨细靡遗地秀着甜蜜细节,一边又难掩失落。

第二段婚姻里,秦昊的主动热烈和配合演出,满足了她对爱的认知和想象。

相识第二天就聊结婚话题,柏林电影节红毯认爱,高调浪漫的婚礼弥补她一直以来的遗憾。

还要一起拍电影、唱情歌、上节目,一遍又一遍地向大众温习两人的恋爱往事。

时至今日,她仍然要以微博长作文和综艺脚本,继续自证幸福和尊严。

被爱这件事,她不仅要自己感觉到,还要让全世界看到。

对文青身份的沉浸,也让她本该加分的表达,时不时陷入为了金句而金句的尴尬。

当她上节目又一次谈到秦昊对自己的好,她使用了一个比喻修辞——

“他宠我的方式是,他给了我一个眷村。”

意思是秦昊修补了她的童年,给了她安全感。

伊能静说出这句话后,满脸都是“我怎么可以想到这么好的比喻”的求夸表情。

对面的鲁豫则扬起下巴,不想接招。

当鲁豫抛出很多漂亮的感言,伊能静开玩笑说:

你今天把我的金句全抢走了。

看得出来,她不仅自知,而且自得于金句王的头衔。

金句充满了总结性陈词。

总结一多,就不生动,容易陷入生硬的说教。

现在的伊能静说话,少了当初上《康熙来了》那种声情并茂的细节描述,而给人“妈味”明显的说教意味。

这其中,就像是好文艺电影和伪文艺电影的区别。

加之观点并没有多深刻,优秀的表达能力往往淹没于话题来回重复的厌烦感。

她的“作”和“矫情”,其症结就是她所说的:

活在过去。

每一件事情都在弥补过去生命中缺憾的那个东西。

原生家庭不幸导致缺爱,她就要紧紧地抓住爱。

从情爱到母爱,从小爱到大爱,每天爱爱爱爱不完。

自幼进入娱乐圈,学历不高,她就要当个标准的文艺青年。

热爱知识,钟情表达,人生理想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她不断地表达幸福与深刻,与那个童年不幸的“小歌女”做切割。
而到了现在收获爱情、家庭美满的阶段,她又开始表达对事业的遗憾。
并把爱情排在亲情和友情之后。
这种一再回首的姿态,非但不能迎合独立女性价值,也会破坏她前半生树立起来的为爱痴狂的大众形象。
伊能静总是盯着缺憾的那一面,执着于追求圆满。

她似乎无法欣赏有残缺和破碎感的人和人生。

这导致她只是忙于逃离自己的不幸过往,感性自怜。

而没有接受它,利用它来反哺自己的艺术生命。

于是,她也就被真正的深刻拒之门外。

尽管如此,我仍旧认为伊能静是当今娱乐圈仅剩不多的有意思的人物。

她的恋爱脑,她的文青梦,她对缺憾的掩饰,她对反面的追求。

不断审视此时此刻,挣扎着追问存在价值。

▲相比明星,更想做高知女性

哪怕经常惹出尴尬和争议,但仍显示出生动的人性。

就好像沈从文观察一位忸怩作态的中年妇人时,他说自己“始终没有丑恶的感觉”。

“这点人性的姿态,我当时就很能欣赏它,只觉得这是‘人’的事情。”

而如今的娱乐圈,大家将人性都掩饰得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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