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四十年前的武侠电影是什么模样?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产武侠风起云涌。
多联合陆、港、台三股人马,少有独立制作产出。
而口碑票房双丰收的《卧虎藏龙》,也大大刺激某导神经。
诞出一部改编自“刺秦”故事的《英雄》,试图通过“舍身取义”消解暴力,以“舞”代“武”,重新定义武术。
此举胆大有余,却底气不足。
未曾意识到,反派人物消失,连带崩解了以“正邪对决”作为基础的武侠故事结构
但除了正邪对决这种基本元素外,武侠电影还有其他几种常见元素。
第一式:打架过招基本靠吼。
不管是高手对垒,还是流氓混战,出手双方总得“哼哼哈嘿”喊上几嗓。
一是为调动观众情绪,二也是方便两方演员对戏。
第二式:高手总有绝学秘籍。
扎马步绕大树之类的基本功,虽然是武者必备,但对观众来说显然不够看。
大侠行走江湖,没点绝招秘籍傍身都不好意思自曝师门。
第三式:神兵利器再多不够。
不谈仙侠派的御剑飞行,那算热兵器,跟作弊没啥区别。
但好马也需配好鞍,但凡有点字号人物,没把倚天剑,也得弄个降魔杵。
这兵器,就是侠者的脸面。
第四式:一言不合就反重力。
咱平头老百姓打架除了走就是跑,但偌大武林,总有些摆脱重力束缚的灵魂。
窜房上墙那是入门,日行八百夜走一千也是常见。
但其实,有一类武侠电影,却不靠这些元素博人眼球。
虽然叙事不改武侠片基本套路,但真正亮点,却是其中浓浓的民族元素。
今天要聊的这部电影,大多数人不曾听过。
年代久远,网上也难觅清晰资源,却毫不输于《黄河大侠》、《独臂刀》等大作。
获得台湾金马奖的首部武侠片——
《路客与刀客》
豆瓣评分7.6
只有78人评价,推想一下,看过的人不多。
光环却不少:金马奖优等剧情片,最佳导演奖,最佳原创音乐奖等等。
说这部电影有名,并非因为奖项或名头。
《路客与刀客》就像五线谱上的连音弧,在香港武侠电影的转型期,继承了大师胡金铨的衣钵,承载了李翰祥的风格,且让国泰电影公司的招牌更加稳固
有趣的是,在这部小众电影里,动作场面虽精彩却鲜见,画面选景虽考究却粗糙,人物性格虽鲜明也单薄。
最为画龙点睛的,却是故事中处处可见的北方元素。
先看看故事,简单不揉私货的正邪交锋。
与当时代作品不同,《路客与刀客》从大侠只身闯魔窟,变四股势力交织缠斗。
故事开场,一位打更老汉穿行巡视,连贯长镜头带出整个场景氛围与人物。
危机随人物之口显露,原是一股匪徒要进犯这安家大寨。
所谓大寨,意指由围墙水路围绕的村镇,有粮有兵,有田有房,易守难攻。
也是华北平原地区,兵荒马乱之时,老百姓自发组建的聚集地。
靠河引水,以便防御匪患,俨然自给自足的小政府。
这次来势冲冲的土匪,却非一般来头。
大头领人送诨号“铁葫芦”,一身硬桥硬马横练功夫。
更有绝招铁头功,据说三寸厚的寨门也能一头撞破。
刀头舔血的混世魔王,一连踏平三座村寨,眼见安家寨就是下一猎物。
这土匪在北方,就被称为“刀客”,也是片名来由。
但安家寨也非纸老虎,墙高人多,兵精粮足,火枪大炮更是满仓满谷。
还有看家护院师傅牛五,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把大刀片子使得虎虎生风。
但人一多,心就难和。
这安家寨也非铁板一块,听闻铁葫芦威名更是人心惶惶。
有人提议投降,有人则打算倒戈。
内部不和,外部紧逼,重重压力将寨子团团困住。
就像逐渐收紧的大网,把所有人都逼到一条道上。
别看铁葫芦外表粗狂,却不是头脑简单的狂徒。
他自知硬拼安家并非上策,请来狗头军师老二,伺机打入寨子内部。
虽说这外来和尚好念经,但铁葫芦这阵营也并非铁板一块。
众匪得知大当家请来外援,各有思量。
这外人一副油嘴滑舌模样,生怕骗了自家银两。
说完刀客势力,还剩下“路客”
虽然原指赶脚的行路旅者,但在片中,却代指游走四方的侠客。
片中这路客贺大侠,也并非善茬。
浓眉大眼,豹眼白面,典型硬汉形象。
他与铁葫芦早结血仇,一路追踪而至。
随身行李也是极简,就一只木盒,内里空空不知作何用度。
也是命里该然,这贺大侠与假扮货商的老二一行人,在酒馆狭路相逢。
无意中探听到老二暗度陈仓的计划,定下计中计。
恰逢安家寨大集,各路行商走卒汇聚。
鱼龙混杂,危机暗暗酝酿。
几股人马于一处,摩拳擦掌,一番好戏即将出炉。
但光是这些,还够不上“民族武侠类型”这一标签。
真正的看点,还是其中四处开花的北方民俗。
其一,把式场
所谓把式场,就是拳脚枪棒功夫的展示舞台。
卖武艺走江湖的,总会在集市上围起一圈空地,摆上兵器架子,做点表演赚点盘缠。
其二,卖艺乞丐
乞丐哪都有,但这能说会唱的职业乞丐也是北方特产。
他们一般瞄准沿街店铺,或是打快板,或是唱花戏。
任你哄赶都不动气,靠的就是荒腔走板恶心老板。
其三,民间娱乐
木偶戏,拉洋片,这些现在只能在偏远乡村集会上看到的物件,大概是最能体现北方民间艺术的一种元素,但对当时人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奢侈的娱乐了。
其四,武功招式
片中反派,说来也不是名门之后,都是些走江湖打把式的创业转行。
善使的拳脚招术,自然脱不离油锤灌顶之类的路数。
就像土匪里的大当家,除了一身蛮力,就靠的是这“铁头功”。
当然,有人说亚洲电影大多有着黑泽明的影子,这部《路客与刀客》也不例外。
香港武侠受武士道电影影响之深,单从这人物关系上可见一斑。
画里画外,浓浓的《七武士》风格。
就场面调度来说,香港电影大拿李翰祥的戏曲风格,在片中很是显著。
人物出场下场,亮相定格,行走坐卧,有如唱戏般踏着鼓点节奏。
摄影风格全然不合同时期武侠片明亮浓艳。
大面积阴影贯穿其中,低调摄影技巧的运用,使得全片大段时间,都笼罩在一股阴森压抑的封闭中。
虽然历尽时代变迁,《路客与刀客》中表现的民国土匪、侠客的人物习性,服装道具,粗犷之余也能见用心考究。
而武侠电影中最关键的动作场面,在《路客与刀客》中处理的格外粗狂。
相较于胡金铨为人赞誉的武打美学,这部电影里正邪交锋的场面,更为简洁利落。
对垒,试探,走步,发招。
看似需鏖战许久,却往往顷刻间就分出胜负。
快速果断的快打硬招,完全不同那些充满暴风骤雨般连环踢打的动作电影。
虽在细节处理上是有疏漏,但导演对招数的简化处理,配合速度感十足的剪辑,的确符合北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情怀。
当然,本片能获得金马奖,光靠这些也是不够。
这就要聊聊本片导演兼编剧:张曾泽,国泰电影厂的当家干将。
曾以一部《金马堡垒》拿下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基本功之扎实,在台湾导演中都属罕见。
而他与邵氏公司的矛盾,在业内也尽人皆知。
1972年,他曾加入邵氏电影,但因和张彻关系破裂,一拍两散各奔前途。
就他的话来说,张彻表面对他客客气气,百般礼遇,但私下却到处挖他墙角。
“我要拍《水浒传》中《大名府》那一段,你说你也要拍那一段,我退而求其次,选拍《一丈青》,你又说《水浒传》中所有情节你都要拍,我放弃《水浒传》改拍《吉祥赌坊》,你不但挖走了我的副导演,还拉我戏里的男主角去演大反派,实在是欺人太甚!”
且不论这两位张导孰是孰非。
这部电影从当初票房翘楚,到如今少人问津,就像武侠电影序列里的一点萤火。
继承谁也好,延续谁也罢,无非都是形式上的一种沿袭。
但其中真正具有时代意义的民族特性,如今却几已不复。
这一脉既代表创新,又关注民俗的武侠片路数,浅尝辄止后随之熄灭,也是遗憾一种。
而所谓“台湾武侠电影”,在这一刻,也走过了它的分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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