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记忆】最后的东海楼，消失的城市印迹
本文作者为岛城文史专家王栋，2005年3月4日发表于青岛城市档案论坛，记录下了坐落于河北路临近小港的这座老青岛知名的历史建筑最后的影像资料，该建筑在2005年秋因胶济铁路电气化改造被拆除。
位于河北路81号的“东海楼”旧址，山墙上还残存着麒麟踏祥云的浮雕图案。
东海楼这个名字，如今对于大多数的青岛人而言，显然是非常陌生的。按照我们时下的理解，它似乎更像一处最近开张的特色酒店，或者某房地产商为开发什么项目所搞出的新噱头。不过这东海楼在许多老青岛的记忆中，虽然不能说是家喻户晓，但也说得上是众人皆知。
“东海楼”的隔壁，紧靠铁路是建于30年代末的“东海楼二期”据老人说，彼时常有美军开车或坐人力车前来逛窑子。
发现东海楼的过程实际上是一次不期而至的偶遇，在这个寒意依然料峭的早春午后，我拿着自己的DC，去往小港海岸，为即将因铁路电气化改造而被拆除的老房子存照留念。从莘县路与河北路相汇的街口向东，右侧面南紧贴着铁路线的是一幢三层高的旧式楼房。最初，这座老房吸引我的只是楼顶那个造型有些许的圆润，但在青岛的老建筑中又极为普通的山花。一个在旁看光景的老者拍拍我的肩膀说：
“报社的记者？”
我说，不是，只是喜欢老房子。
老者笑笑说，想必也不是。知道这座楼过去叫什么吗？
我困惑地摇摇头。
“东海楼，知道吗？”说到这里，老者的脸上似乎显露出一丝诡秘的神情。
“东海楼可是咱青岛过去有名的窑子，跑码头的人一上岸，不少都直奔这里，这里的小姐可都是有证的昂，和当时在码头、街巷出没的暗娼野鸡可不一样……”我大抵知道了老者所说的有证是指政府派发的执照，就是说，东海楼里的所进行的“买卖”是受政府保护的合法生意。这的确出乎我的计划与意料之外，我开始相信，这应该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发现……
照片源自网络
从我自身对一座建筑的思维定式，其出现的时间自然是首先想到的。但是三层的东海楼除了那个普通但有着些许圆润的山花和立面上横竖分割的简单线条，并没有任何让人能明确判断其建造年代的痕迹，于是我们只能把这个模糊的时间划定在1920-1940年之间，显然20年的时间对于一座发展史不过百余年的城市来说过于漫长，但是我们的确再也无法找到与此相关的确切岁月坐标。
我们并没有试图去找寻诸如东海楼的业主是谁，某个小姐的名字以及她可能会与哪个男人有过怎样怎样的风流韵事。并非我们注定找不到开端，或者与这个开始有直接关联的人。想来除了在中国人的传统理念中，这本身就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像此种风流事也只会在市井街坊之间风闻流传而已，自然也不会有哪位雅兴十足的研究者，会留下一段或者N段供后来的好事者追忆考究的情色往事。除了上述的原因，那些曾经在此“买卖”男男女女，间或许还有几个在当时有些来头的社会名人，他们自然更不会期待在这里留下点什么，毕竟在中国狎妓始终也不曾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我们相信，东海楼出现的最直接原因应是小港码头的逐步发展与繁荣。在德国人看来，这个在1898年他们用大鲍岛东山的土石方填筑的近乎一个正方形的小型码头，不过只是现代化大港码头的前奏，或者是其应急和辅助的方式之一。傲慢的日耳曼人显然低估了民船贸易在青岛经济结构中的潜在张力，当南来北往的帆船、沙船和小木船们所带来的贸易总额直逼大港的时候，殖民当局这才恍然大悟，但是未及他们的改扩建方案付之实施，来自东洋的日本人就用它们的炮弹把德国人永远送回了欧洲大陆。日本守备军当局在德用它们的炮弹把德国人永远送回了欧洲大陆。日本守备军当局在德国人蓝本的基础上于1919-1921年进行的小港扩建，自此至1949年，小港码头逐步地成为了青岛民间贸易领域最为活跃元素之一。频繁活跃的民间贸易自然带来了大量的人员流动，所以东海楼们的应时而生也让人的确不难理解。东侧紧靠铁路，西边隔街就是码头，水路两便，这里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优越了！
从胶济铁路一侧远眺拆除中的东海楼
热心的老者带我去看东海楼的内部结构，虽然入口已被拆迁者封闭，但里面的布局仍可一览无余。整个东海楼的布局近似一个倒写的“开”字，穿过主入口，迎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天井，两侧均为三层，在各层铁质护栏的后面是长长的甬道和等距分布的各个房间。虽然此时已经距离东海楼灯红酒绿的岁月已过去半个多世纪，但人们似乎也不难从如今某些影视剧的内容中找到大相径庭的场面：浓妆艳抹，身着各色旗袍的女人们，站在各自的房间前护栏边，挥动着丝织的手帕，把一个个职业化的廉价媚眼抛向从天井鱼贯而入的男性旅者……
东海楼这个普通但有着些许圆润的山花，似乎曾传递着某种暗示
当我的视线再次回到东海楼那个普通但有着些许圆润的山花，忽然发现无论乘坐在抵达或者离开青岛的火车上，只要你座在西侧的某个窗口前，当火车呼啸着穿过这个道口的瞬间，有意无意的都回看到它那个有着些许圆润的轮廓，之于那些曾经光临与此，并有着深刻记忆的人们，或许它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时过境迁的我们显然已无法揣度其所传递的内容，答案或许只有那些亲历者才会知晓……
“东海楼”长方形的天井。
东海楼的故事应该在二十世纪迈向它的第52个年头就结束了。在1989年出版的《青岛大事记史料》中，1951年12月22日的条目下是这样记载的：“青岛市人民政府发出公告，决定即日起封闭一切妓院。对妓院的班主、领家、老鸨分别加以审查处理，所有妓女集中收容，加以改造，使其脱出苦海，重新做人，参加生产。”虽然上述被没有提及这个集中收容的场所，但据几个久居附近的老者回忆，当时的人民政府的确曾把全市的性工作者收容于东海楼。那些经过了改造和基本工作技能培训的女人最后被人们所提及的去向是纺织厂和服装厂，或许在这些女性占绝大多数的地方，她们还能悄然的掩盖自己那个在新社会越来越被世俗所不齿和唾弃的前职业，或许只有在这里她们才会觉得自己还多少享有内心深处那点仅有的尊严。东海楼在结束了其感化所的历史使命后，被划归了水产渔业部门，那些无关风月的后续故事，恐已无人再愿提及……
对我们而言，东海楼的故事在其即将毁去的前夕浮出了水面，越发让人感到其偶然性和冥冥之中的必然性。我们试图以自己的理解来记录这次偶遇和应之而发的个人感触。但是，我们并不希望对东海楼的这次追述在未来可能会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情色谈资。或许只是希望以这种方式记录下一段行将入土的旧事。为这座城市日益苍白的记忆多填补一点应有的色彩。我们相信，当如今仍可承载记忆的建筑物在拆迁的尘土中灰飞烟灭后，东海楼，还有平康里们的故事，也许只能随着时间和记忆的流逝，永远的沉没于人们再也无法触及的岁月阴霾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