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 我家祖树
天津散文·微刊
天津散文研究会的文学交流窗口
展示精良散文、选拔优秀作品的专业平台
我家祖树
卢世龙
那分明是棵古树,长于我家后山崖上。爷爷却总在虔诚地说,那是我家祖树,语气坚定,毋庸置疑。当然,爷爷每每说完这句,又会马上补述:“我爷爷说,我家祖先一担箩筐挑两个孩子,自江西宁都过来的时侯,它就是这个样子。”
这棵古树躯体瘿瘤凝结,如钢浇铁铸;枝叶随性舒张,似龙虬铜塑。只一眼,便可感知它的沧桑,而怎么看,也难判断它的年龄。假若由此慨叹岁月苍茫或世道无常,那说明你内心尚存良知,并将在慨叹中振作精神,旷达怀远地做人。
确实如此,我家这位祖先原本只打算在树下小憩,然后继续寻找理想家园。可他放下沉重担子,刚刚席地而坐,便身不由己,进入了梦乡。这一觉,他到底梦见了什么,至今也无人知晓。不过,身为后人,我们总在一代接一代地这样传颂,说待到他醒来,箩筐里的两个孩子也睡得正香。以至他的糟糠李氏,居然面含笑意,默默坐于突石上,脚下积攒了成堆苦楮子儿。他连忙仰望头顶,方知自己睡于半亩华盖的苦楮树下。继而,他抬眼四望,但见枯木横深谷,古藤攀悬崖,硕果挂峭岭……这才揉揉眼睛,然后起身立定,仿佛对苍天、对大地说,不走了,就这安扎!须知,山里人往往用溪流作纵线,用脚步当横线,摆弄经纬而编织生存画卷。
现在,我觉得这棵古树的命运,和我家祖先的命运极其相似。当初,说不定是风儿还是鸟儿,无意遗落种子。反正纯属偶然,就在此地生根发芽。而就像谁也无法选择出生,却可以选择用心经营出生之地一样,只要把根系深深扎进泥土,再大的压力也不会成为负担。我家祖先决定把肩头重担放于树下,便是与古树一道,对山谷许下荣辱与共的诺言。
然后,一如泥土对地心的守护,面对任何诱惑,也不会擅自离开。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在大自然节奏里,日子纵使忙碌,却很踏实。汗水浇灌的每次收获,都在适应环境。虽说那堆苦楮子儿味道不怎么甜美,可它们毕竟脱胎于古树,不管火烧还是水煮,都足以裹腹充饥;虽说古树下的草棚实在过于低矮逼仄,可它毕竟由我家祖先亲手搭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足以遮风挡雨。更何况,那崖下的宽阔台地,分明就是未来的村庄。把古树当起点进行生死轮回,年年月月,唯有鲜活日子徐疾延伸,几乎没有尽头。而只要所有努力全都内化为生存信念,人的思想与言行就会同大山形成天然契合。树上雀儿鸣叫,树下娃儿欢笑的场景,为山谷平添生机,仿佛每天升起的太阳也刻意换了新妆。每每如此时刻,我家祖先的纷繁思绪便随袅袅炊烟一道,飘向山谷的各个角落——那些稍显平缓的处所,纷纷变成了耕地和农田。它们或花红或叶绿地零散于苍翠山边,如岩画一般迷人。而这棵古树,则始终以爪状粉花满枝满架地扮靓春色。随着花爪隐退,花下嫩紫叶芽相继长大。大至颜色墨绿,陈年老叶纷纷退休。那片片新叶之下,全都呵护着颗颗新生果实。
但人到底还是和树一样,筋骨强大以后,自己就撑起一片蓝天,山路再怎么崎岖,走起来也不觉得漫长。世间的古老生命,都在把握机会繁衍后代。不过,这棵苦楮树每每结出的大量棕色种子,统统落于我家草棚周围,全然拱手奉送,成为冬粮。用它磨粉过滤,然后粉浆做豆腐,粉渣做粑粑。漫长苦寒,就苦楮豆腐下咽苦楮粑粑,一个个吃得满头大汗,只觉得骨质深处有巨大能量在充斥全身……当箩筐里的两个孩子逐渐生发成百多人的屋场的时候,当整条山谷纳入卢姓名下的时候,我这位祖先也已欣然长眠在这棵苦楮树下。
你看,这棵古树为我祖先提供生活帮助,还确立人脉大势,那理所当然,我们后人就该尊它为祖树。岂止如此,我甚至越来越觉得这棵古树奥妙无穷。它立身贫瘠崖壁,大山仿佛遮挡视线,却也更大程度地抵挡风雨。面对诸般生的无奈与活的悲壮,你或许恍然大悟——理想家园,那就是充分利用有效条件,合理承沐阳光雨露,最个性化地展示生命。
我家祖树跌坐深山如佛,分明于玄奥的美好中带着强烈的悲悯色彩。美好得庄重而肃穆,悲悯得恬静而慈祥。毫无疑问,如此生命修持,已属意象范畴。虽说岁月的苍老便是慢慢掩盖事物的原生模样,但我家祖树在努力绵延基因与经验的同时,更加注重挖掘并创造新的精神价值。这种价值,极其接近人类灵魂世界里的图腾,必定携手时间一道远行。
为此,我始终心怀卑微,生怕自己情感与它产生丝毫分离。每每轻轻抚摸它那皲裂遍体的主干,就想看清那些纹痕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可是,任凭怎么睁大眼睛,也只看见黑古隆冬的缝隙纵横交错。肩负特殊使命,便持沉默姿态。而它越是缄口不语,我就越发血脉贲张……那些巨蟒般的根茎,肌腱凝突地鼓胀着,一疙瘩一疙瘩地攀崖附壁生长,只为争取点滴泥土。据说一棵树枝冠伸占多大空间,根系就控制多大地层。可是,面对我家祖树,何需掘开地层。仅看那些盘突地表的茎蟒,便知它的根系比枝冠至少成倍地大。
当然,假若缺少如此奋发的根系,那我们这支卢姓人的族谱将要重记。既然这样,不妨再找个稍显平缓的处所,慢慢蹲下身去,用心翻开它那柔软厚实的层层积叶,还会有所发现。那些积叶,上层枯黄干燥,中间灰褐温润。而最底层的积叶,则褐黑发烫,说明正在腐烂变质。泥土养育了树叶,树叶哪怕至老至死,也义无反顾,归于泥土,构成局部有机循环。大自然这样相生相克,正是为了保证充满真情而又勤勉务实的生命健康长寿。更何况,这底层还有好些细小白芽纠结细微菌类在从容孕育。它们精心准备,都将长成大树。
谨守一撮瘠土,则不虚此生。所以,每当脑海浮现我家祖树的尊容,就会感慨万千。从祖先搁担算起,到我已是第九代,时序已越二百年。至此,我也老了,而它依然年轻。
卢世龙,当过店员、文员、记者、编辑。先后出版、发表过百余万字的文学作品。有些篇章被转载、获奖、收入选本、或忝列高中教材。已出版散文集《悠然见南山》。
本期微刊管理团队
责编:陈彩洁
编校:韩佩瑄
制作:吴金程
征文稿件,原文发出。如错别字较多或乱用标点符号的,会影响文章质量,评审减分。
微刊编辑部
顾问:张宝树
主编:李锡文
执行主编:陈彩洁
副主编:李韵
编辑:晓 轩 田光兰 紫 月 吴金程 周璇
天津散文·微刊邮箱:732241689@qq.com
温馨提示:为节省编辑们的宝贵时间,微刊投稿必须原创首发,谢谢配合!
立足天津,面向全国
博采众长,力推精品
长按二维码识别关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