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童:中医之中观正见 | 国医论道
作者简介
马新童,中医全科副主任医师,北京中医药大学临床特聘专家,北京中医药大学房山医院中医经典肾病科学术带头人,世界中医联合会青年中医培养工作委员会副会长,北京市中医药文史研究会学术部主任,甘肃中医药大学京津冀校友会科训部主任,深圳颐仁中医基金会顾问,深圳经方协会名誉会长,山东威海市文登区首席中医健康顾问。
马新童教授自幼受家庭影响学习中医及传统文化,博览古今中医名家典籍,临床工作25年,诊治病人超过30万人次,涵盖30多个民族。深入研究历代各家中医经典著作,包括《内经》、《难经》、《本经》、《伤寒杂病论》、《辅行诀》、《千金方》、《外台秘要》、金元四大家、温病学派等学术思想,提出“天人地合参,神气形同调,病脉证并治”为特色的诊疗模式,强调“临证观象、中观正见、治病参图”,理法方药,一以贯之。
同时热心中医传承,通过多种形式传道受业解惑,无私传授,用传统中医思维提高肾病专科诊疗水平,提升疑难危重病救治能力,使经典与临床、教学、科研有机结合,惠泽百姓。擅长治疗全科常见病、多发病、疑难杂症及体质调理。治疗方法不拘一格,针药并用,灵活运用汤、膏、丹、丸、散剂,屡起沉疴。
参与编辑国家卫计委中医“十二五”规划教材《中医临床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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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的中观正见,是指使用什么样的思维来研究、学习和体验中医。如果没有一个正确的观念见地,那么很容易走向死胡同。我们中医应该具有怎样的中观正见呢?一起听马新童老师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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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之中观正见
马新童
今天我和大家共同来探讨一下咱们中医的中观正见。
什么是中医的中观正见呢?我们说中观正见,我们借用了一下佛家的语言,是一种正确的观念、一种见地。而我们中医如何才能够建立这种正确的见地呢?见地在我们临床当中有什么样的作用呢?
其实中医的中观正见也就是指我们使用什么样的思维来研究、学习和体验中医。如果说我们没有一个正确的观念,没有一个正确的见地,我们学医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走向了死胡同,对中医的许多东西学不懂,学不透。许多老中医到了晚年的时候还说,“我60岁了才刚刚入中医的门啊!”
所谓的中观正见,中医的中观正见,就是指中医应该具备的正确的观念。那为什么叫中观正见呢?它不是讲东南西北中的中,而是讲恰当的,适当的,确切的观念。
比如说,我们看到桂枝汤的时候,五味药,大家有什么样的感想?
一个桂枝汤就是敲开《伤寒杂病论》的第一首方子,也就相当于它的一个“牛鼻子”。五味药,我们觉得非常的美!这个方子里面具备了什么样的观念呢?我们方中桂枝、生姜是辛温的药,大枣是甘温的药,芍药是苦平(有些书上写的是酸敛的药物),那么辛甘化阳,苦甘化阴,这种阴阳合和的思想,方中寓圆的思想,就是我们中医的一个中观正见。
我们的桂枝汤,五味药,本来是干什么用的呢?本来是叫小阳旦汤,它本来是升阳的一个方子,但是方中为什么又加用芍药呢?来敛阴呢?我们方中寓的是圆,是气机的一个周流,光有阳没有阴,不是阴阳相济之道。我们的理、法、方、药,都要具备这种观念,就叫中观正见。
我们看许多病的时候,一看到有寒证的时候,一定要想到对面有没有热证;当我们看到一个虚证的时候,一定要看看对面有没有实证;当我们看到阴证的时候,一定要看看对面有没有阳证,这种思想,就是一种中观正见的思想,就是这种执两用中的思想。
我们都说“察色按脉,先别阴阳”,大家看到中间这个字,是“别”字,而不是“辨”阴阳,“察色按脉,先别阴阳”不是“辨”阴阳是“别”阴阳,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阴阳本为一体,不是二,而是一。
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去别呢?别的原因是把它分开的意思,分开的目的何在呢?就是我们的切入点,是从阴入手还是从阳入手。但是我们一旦确立从阴入手的时候,我们处方的时候别忘了对面是阳,从阳入手的时候我们别忘了对面是阴。
那在《内经》上是如何讲的呢?《内经》上如是说:“盛者责之,虚者责之,必先五胜,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此之谓也。”它是一个“中”的观念,“和”的思想。
中医的中观正见,直接牵扯到我们的世界观、宇宙观。我们看病的时候,处方用药从一开始接触病人到最后善后,都体现这种思想,就是这种中观正见。
那我们怎么能够体会、或者认知或者运用这种中观正见呢?大家可能都会想到这个问题。其实就一个字,就是“观”。
观,是一个“又”,一个“见”,其实繁体字怎么写的呢,旁边一个颧骨的颧的半边,还有一个看见的见。等于说我们到一个道家的地方去,它叫道观,其实就是观道的地方,倒过来念。什么是“观”呢,观是看吗?观离不开看,看是用目来看,而观是用心来观。
比如说,在《阴符经》里讲,“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比如佛教的经典当中,“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我们的《伤寒杂病论》当中,“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全部是用观的思想,观的方法。
我们经常临床的时候,没有用观,我们用的是什么呢,是用眼睛来看。我们说“望以目察,闻以耳占。问以言审,切以指参。明斯诊道,识病根源,能合色脉,可以万全。”但实际上,临床的时候,我看我们好多的医家都没有去真正的做到这点。
“观”是一种见地,它是通过我们望闻问切之后的一个综合性的观念,一个见地。见地的正确与否就直接导致我们的治疗是否正确、有效、适时。而观呢,它是一种什么样的方法呢,是全面的,系统的,从源到流,从远到近,从它的病因,病机到预后转归,全部系统的完整的进行“观”的一种方法,而不是简单的就一个症状来解决症状,那叫对症治疗。而通过这些具体的一个症,通过我们观的这个象,来把许多的信息整合在我们的大脑当中,在我们的心中产生的一个象,一个证象,这个证是言字旁的证,根据它背后所隐藏的病机来进行处理。而不是简单的对一个症状来进行治疗,这不是我们中医的思想。
观还是一种境界,是一种能够从表及里,从外到内,一以贯之,看穿看透的一种能力,是不是把握住了整个事物的核心,我们经常讲事物的核心病机,你是不是观到了而不是看到了,看是看不到的,只有“观”到。我们遣方用药或者做一些治疗的时候,这个见地的高低上下直接导致我们后面的预后转归。
我们许多的同行们见到一个病人的时候,更多的爱说你用一个什么方?,你用什么药?这么说对不对?对。我们都说“十年成药,百年成方,千年成法,万年成理”,一层比一层高,那么理和法相对而言偏虚一点,而方和药偏实一点,所以说方和法又居于理和药之间。我们常说方法、方法,方法论如何如何,就是你的见地道不道,你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决。中医的本源来源于道,它是对道的一种体验和具体的运用,因此它就具备了道的属性。
那么好多人就会争议,医是道呢,是法呢,还是术呢?我们的张仲景给我们给出了一个答案,“余宿尚方术,请事斯语”,是什么意思?他是认为我们这个是方术。可能我们大家会想,我们的仲圣把它当做一种方术,其实他这种方法是从方术的角度去入手是比较切合实际的。
我个人认为,这也是临证二十年的一个小小的体会。仲圣为什么叫做方术呢?因为方呢,居于法和药之间,它是具体的一个方案的执行。什么是方呢,方是一定之法,法是不定之方,我们把这种不定的法转化成一定的方,这时候就把这种随意性的东西变成了可操作性的东西。我们常常讲,如果把药化了那肯定是方的境界,如果把方化了肯定是法的境界,如果把法化了那就是理的境界,越往上越高,同时似乎也变的更加的虚。
所以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对于我们一个想要很好的去入门的人来说,我觉得大家从方上下手,是比较明智而且确切的方法,这是体会。因为我们现在会发现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法,都是一模一样的法,但是开出来的方是截然不同的,大家会有这种感受吗?
我们经常听我们的老前辈们说,我们请教他们的时候说:“我们怎么去学医啊?”他们说:“你跟我抄抄方吧”,从来没听说过:“来跟我抄抄理,跟我抄抄法,跟我抄抄药吧。”其实你行医好多年,会发现实际上你就是会用几个方而已。
我这样讲的时候大家会觉得我讲的有些异议。我常说我们多做选择题,而不要做必答题。为什么这么讲呢,当时群中的好多朋友们和我探讨这个问题,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我们古人在古方当中,我们现在具备的思想是来源于古人,而古人在千年的临床验证当中,对人体进行了一些非常深刻的认知和体验,所以我们现在临床上遇见的许多问题,大多数来说都有他的方案,具体的方案,非常具体的方案。只是说我们经过了种种原因,我们的传承出现了问题,我们的继承出现了问题,不是我们没有创新而是我们继承的不够。
我们经常在我们当地或者大家都有这种感受,听说某某某看病看的好,旁边会说,“他不过会用一张补中益气汤嘛”,“他只会用一个小柴胡汤嘛”,“他就会用一个附子嘛,他别的没啥本事”,但是人家的病人门庭若市,而咱们的却是门可罗雀。这是什么原因呢?大家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就是他从一个方入手,把所有的法在这个方中进行了所谓的加减,执其一则万法毕,用定的方子统摄这些不定的东西,把它确切起来,更加的实用、有效、迅捷,那么这个方就变得不是这个方,但是它也是这个方。而许多我们的同行、同道们,我们学了许多许多的书,学了许多许多的理念、观念,到头来,后面总结了几个字呢——“还是哪哪的方子管用啊!”为什么这么说呢,就是因为我们方的效果是可以看到的,你具体的法的效果没看见。
我这样讲并不是说法不重要,药不重要,理不重要,非常重要,而是说对于一个初学者来说,你从这里下手,可能宁可执有不要执空。其实最终的目的是要达到一个真空妙有的境界。方法具备,理、法、方、药,一以贯之,这就是中医的中观正见。我们在理的层面明白了,在法的层面不一定明白,在法的层面明白了,不一定在方的层面就选的那么恰当,在方的层面明白了,药证如果不相符,一样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无效。
因此说,学医的人,你的理、法、方、药,四个层面都要一以贯之,一以贯之,不是分离的象,而是一个统一和合的象。佛家讲的“一真法界,不二法门”,是指的这个。你所有的,此时你的病人和医生和此时的天地宇宙都是合一的,只有把方子开到如此境界,此时所有的都是统一的,我觉的这个方子就很有加持力,效果会非常的好。
我们常常会有这种感觉,当一个病人来的时候,可能是个小小的感冒,我们问来问去,问的十句八句,好像我们都没有抓住他的主要问题,我们没有看出他,就是我们观的能力不够,我们把他的核心问题没抓住,那么一个小感冒你都治不好。但是哪怕他是一个危重的病人,问题一来我们很快的就把他抓住了,可能疗效会非常的出奇。
大家可能会有这种感觉,有些病人来的时候,我们看一眼我们就知道该出什么方,而且心里很确切,然后我们再去号脉再去问诊等等方面,你会发现什么样的问题呢?原来和我们想的一样,差不了太多。这种病人一般来说效果会较好的。而一来以后,我们望闻问切了半天,问了一大推话,到最后还是没有抓住他的核心问题,其实是我们没把这个问题观透,而是随意根据症状去拼凑一些方子,这样效果肯定不会好的。
所谓的同气相求,同声相应,您具备怎么样的气场,就会吸引怎么样的病人,您掌握了什么样的技术层面,就会能治、调理什么样的病人。我们都会发现某些医生,他的治疗的范围就和他的气场是相吻合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这种情况,就是对某些疾病他就把握的非常好,他对这类疾病的病因、病机、转归及预后已经做到心中有数了,或者有一些感知了,而对另一些疾病他没有这个感知。中医是怎么样的东西呢,不光是理论性的东西,还有医生此时此刻的精气神,他的这种感觉,感知。
我们经常发现我们的这些老前辈们,可能就读了一本书,读了一本《伤寒杂病论》,他看许多疾病都非常好。这是什么原因呢?方子也没几个方子,一百来个方子,加上《金匮要略》也就两百多张方子,天下那么多的病为什么他看的很好呢?他把许多的病,已经落到实处了,用方的方法来解决,而不是简单的一个法一个理的层面,他是把理法全部都融到他的方中去解决,显得更加的实际,更加的有效,所以说我们医生也有不同的境界,不同的境界就会对应不同的方法。
比如说我们对某些药物的认知相当深刻的时候,我们其实对应的就是药的医生,我把他叫做药医,而对于某些方子运用非常有感受的时候,他就成了一个方医。他对某些法非常深刻的时候,他就用法来解决问题,我们叫他法医。所以说,医是有不同境界的,不同层面的,这个问题是和我们本身的气场有密切的关系。
中医不是一个简单的学一点知识,它更是一种智慧,更是一种体验、体悟。我们说体验可以理解,阐扬可以光大。体悟什么呢,要想体悟中医之美,必须具备中医的观念,中医的观念核心问题是什么呢?就是我讲的中观正见。你是不是掌握了中医的这种“中”的思想,这种“和”的思想,这种宇宙观、人生观都合一的知行合一的观念呢?
所以说我们讲的中,反复讲这个“中”是什么呢,“中”不是东南西北中的中,而是“正”,中正的正字就是“中”的意思,是不偏不倚,不内不外,不左不右,不前不后,所有都具备,退之则藏于密,它是弥纶六合的,同时又是如芥子大。
所以说当我们看到某个象的时候,看到春天的象的时候,一定要想到它的前面是冬天,它的后面一定是夏天,它的对面一定是秋天。所以说春夏秋冬,当我们看到春天的时候,就知道整个的规律。我们说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它是对一个道的把握。所以说医也是道,也是法,也是术。我们说研究道,道有一元四质,它的四质就是象、数、理、炁,缺一不可。
我们现在经常讲我们要始终理会,始终理会,因此《道德经》里讲“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因此有无相生,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当我们看到一个热证的时候,脑子里一定想对面是寒,因为这是阴阳的分离象;当我们看到燥的时候,一定想对面肯定是湿,因为燥从湿而来;当我们看到虚的时候,脑子里一定想对面肯定是实,这才是中观正见,这才是圆满的,完整的“观”,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中医的“中观正见”。
下面呢,我用一个佛家的偈子(我把它修改了下)作为我今天的结束语:
医道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圣贤真实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