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探真:古今柴胡功用流变史
整编:京城老半
日期:2021年03月22日
感悟:中医,是一场人生的修行。
摘要:最初的“茈胡”功用“主心腹,去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久服,轻身、明目、益精。”所体现的药症观最终宋元之后的“条达肝气,升清降浊”法象观所替代并延续至今,柴胡的功用从实证逐步演变为臆测。捋清这一脉络有助于更深刻的理解本草功用,指导临床使用。
关键词:茈胡 柴胡 前胡 银柴胡 法象药理学
《神农本草经》有载“茈胡”。唐代苏敬《新修本草》解读说“茈是古柴字”,按此理解,“茈胡”即柴胡。柴胡在《神农本草经》中所载功效为“主心腹,去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久服,轻身、明目、益精。”清代徐大椿在《本草经百种录》中阐述:“柴胡,肠胃之药也。观《经》中所言治效,皆主肠胃,以其气味轻清,能于顽土中疏理滞气,故其功如此。”持此说者,不唯徐氏,民国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柴胡条下也记载说“《神农本草经》谓“柴胡主肠胃中饮食积聚,推陈致新”者,诚非虚语也。且不但能通大便也,方书通小便亦多有用之者,愚试之亦颇效验。”近代医家章次公根据《神农本草经》记载,结合自身临床经验,总结柴胡作用有三:一为解热;一为泻下;一为祛瘀。尝谓“柴胡具有解热及泄下作用,用其通便泄浊,稳当无比”。柴胡为“肠胃之药”,“能于顽土中疏理滞气”所以《神农本草经》言其“去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柴胡“通大便”“泻下”,所以《神农本草经》言其“推陈致新”。对其“明目、益精”一说,近代张山雷《本草正义》解释为“《本经》推陈致新,明目益精,皆指银夏产者而言,其推崇银柴胡可谓极至。”言外之意,唯独银州柴胡才有这等功效,其他柴胡是不具备的。这里就牵涉到柴胡的来源问题,自古至今对柴胡基源一说是众说纷纭,大体有银州柴胡、北柴胡、南柴胡、前胡、蒿类植物等多种说法。
古代医家善用柴胡者首推东汉张仲景,见诸于《伤寒杂病论》的柴胡方剂有大小柴胡汤、四逆散等经典名方十一首。李时珍《本草纲目》柴胡条下注:“古本张仲景伤寒论,尚作茈字也。”《新修本草》提及“伤寒大、小茈胡汤,最为痰气之要”。依苏、李所言,张仲景时期所用应为“茈胡”,苏氏解读此时的“茈胡”为治疗痰气交结的要药,缘于病位在“心腹”引起的“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或“寒热邪气”等病症。这和日人吉益东洞《药征》总结说柴胡“主治胸胁苦满也。旁治寒热往来、腹中痛、胁下痞硬”,有异曲同工之妙。陶弘景《本草经集注》中前胡条下说“似茈胡而柔软,为治殆欲同。而《神农本草经》上品有茈胡而无此,晚来医乃用之”,从这可以看出即便是陶弘景本人也并未能窥见“茈胡”之真面目,只能是据理推测前胡的质地“似茈胡而柔软”,功用与茈胡“为治殆欲同”,因为“茈胡”在本草上已经消失匿迹,所以后世的医家只好使用前胡,即“晚来医乃用之”。此外,《名医别录》载前胡“主治痰满,胸胁中痞,心腹结气,风头痛,去痰实,下气。治伤寒热,推陈致新,明目,益精。”与柴胡功用极其吻合,可知前胡或是古柴胡之一种,但不等于古柴胡就肯定是前胡。陶弘景(456—536年)为南朝人士,此时距离张仲景(约150~154年—约215~219年)已有300余年。饱经沧桑、战乱纷纭致使本草史料出现断代的遗憾终究无可避免。
唐宋时期柴胡功用也悄然有了变化。如五代《日华子本草》云:“补五劳七伤,除烦,止惊,益气力,消痰,止嗽,润心肺。”《药性论》载:“能治热劳,骨节烦疼,热气肩背疼痛,宣畅血气,劳乏羸瘦,主下气消食,主时疾内外热不解,单煮服良。”这或许是另外一种植物被误做柴胡使用,或者是对柴胡的误用。但这种情景为时不长。北宋《本草衍义》中就讲“《本经》并无一字治劳,今人治劳方中鲜有不用者。呜呼!凡此误世甚多。”寇宗奭明确指出了当时柴胡误用之流弊。同时,寇氏也指出“张仲景治寒热往来如疟状,用柴胡汤,正合其宜”,明确肯定了柴胡具有治疗“寒热往来”的病症。无独有偶,苏颂《本草图经》中也着重强调说柴胡“后人治寒热,此为最要之药”。但苏、寇两人对柴胡“主心腹”病症却只字未见。这与《神农本草经》开篇即是“主心腹”的用途显然不同。现今种种考证大多涉及到苏颂的《本草图经》对柴胡植株形貌的记载。由此,得出柴胡为狭叶柴胡、银州柴胡或是前胡的结论。但是从功效的表述上来看,也不可排除此时的柴胡的来源已经发生了异变。假如这种假设成立的话,那反过来恰好证明秦汉时期的“茈胡”并非狭叶柴胡、银州柴胡及前胡。排除这些可能之后,那秦汉时期的“茈胡”只有蒿类的可能性最大,也刚好与陶弘景在《本草经集注》中援引《博物志》云:“芸蒿叶似邪蒿”不谋而合了。
宋代《太平惠民合剂局方》有载经典名方逍遥散,是书卷九“治妇人诸疾”中明确逍遥散的主治病症为“治血虚劳倦,五心烦热,肢体疼痛,头目昏重,心忪颊赤,口燥咽干,发热盗汗,减食嗜卧,及血热相搏,月水不调,脐腹胀痛,寒热如疟。又疗室女血弱阴虚,荣卫不和,痰嗽潮热,肌体羸瘦,渐成骨蒸。”从原文中不难看出其主治范畴的病因为“血虚劳倦”、“血热相搏”、“血弱阴虚”。这一表述与当今所说的“疏肝解郁”毫无瓜葛,却与《日华子本草》、《药性论》所收录的“补五劳七伤”“能治热劳”的柴胡十分吻合。这或许可以说明柴胡的来源应该并非是同一植物,寇宗奭、苏颂所描述的“柴胡”之外,应该还有另外一种“柴胡”被人们使用。同名异物,两种“柴胡”是不同的两种植物。那么日华子、孟贯(备注:《药性论》的作者并非甄权,而是孟贯)及宋太医局所用的这种柴胡究竟是什么呢?考诸于本草,也只有银柴胡比较贴合。银柴胡本身不具备舒肝作用,明代《神农本草经疏》又载银柴胡“治劳热骨蒸”,近代《增订伪药条辨》载“据余实验,凡治虚劳肌热,骨蒸劳热,热从髓热,及小儿五疳羸热,用之颇效。若用北柴胡,则升动虚阳,发热,喘咳嗽,愈无宁乎。”逍遥散又是如何演变为现今“舒肝解郁”逍遥散的呢?大胆推测,这或许在金元朱丹溪提出来“肝主疏泄”之后事情了。
受金元时期法象药理学的影响,明清时期的柴胡完全陷入臆想的世界而不能自拔,大有全军覆没形势。流传至今的柴胡“疏肝”“升阳”功效多有出现,叹为观止。如明代《本草征要》“少阳经药,性主升腾。理肝胆,善和解”,《药鉴》“柴胡能令清气从左而上达”,《本草汇言》引王好古“能条达肝气,升清降浊之药也”;清代《得配本草》“散郁调经,升阳气”,《本经逢原》“柴胡能引清阳之气,从左上升,足少阳胆经之药”,《本草从新》“主阳气下陷,能引清气上行”。不过,这一时期有两件幸事,一是缪希雍将北柴胡与银柴胡分别开来,《神农本草经疏》“按今柴胡俗用有二种。色白黄而大者,为银柴胡,用以治劳热骨蒸;色微黑而细者,用以解表发散。”第二件事是李时珍将柴胡明确分为北柴胡和南柴胡,《本草纲目》“北地所产者,亦如前胡而软,今人谓之北柴胡是也,入药亦良。南土所产者,不似前胡,正如蒿根,强硬不堪使用。”而今所用的柴胡的北柴胡、南柴胡的由来也便是肇始自此了。此外,清代药学家赵学敏将银柴胡单独列条论述。在植物的甄别上,确实是进步了。但是,在植物药用的认识上,却遁入无法自拔的臆想之门。当初心不再,也便与最开始的那个中医背道而驰,如今的中医真的是远走越远了!
无问中西,不管南北,
不事先站队,不预设立场。
不在乎黑白,不在乎其他任何五颜六色,
只在乎客观事实,只对客观事实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