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欢笑度重阳”评弹演出
金丽生、盛小云《武松-叔嫂重逢》
10月27日,特地从南京前往苏州去欣赏“喜迎19大 欢笑度重阳”十大评弹名家联手演出,十大名家由五位七十岁以上的老艺术家与五位也已五十上下的中生代名家组成,可谓阵容强大、极其难得,故而提前一个月就买好了票。我对评弹的了解很有限,完整的长篇没有几部真正从头听到尾,现场演出则只在剧场听过一次中篇《雷雨》,对于各类流派也不大能区分(除了特点极鲜明的几家)。但这场演出实在是深深触动到我,不能不记录、感慨一番,所以没有什么干货与行话,还请各位见谅。
剧场不大,只有十二排座位,坐在第七排侧也能很清晰地看清台上人物的神态风采,声音更是被两台立式话筒清楚地送至每一个角落。来者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听客,懂得在何时叫好与鼓掌,氛围极融洽。开场先是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演唱弹词版《唱支山歌给党听》,一个个萌萌的孩子很讨喜与讨彩;中场则穿插有小学生表演古筝、琵琶合奏,多少也显示出苏州评弹界在努力地进入校园以推广艺术。
第一档正式演出是刘敏与王瑾的《筱丹桂之死·鞭打金宝宝》。《筱丹桂之死》是刘敏的代表作,也可谓是文革后最红的几部新编长篇之一;刘敏身为滑稽戏创始人之一刘春山之女,将滑稽艺术融于评弹表演中,噱头极多,将各地方言也运用得极妙,“金宝宝”实在是深入人心。然而昨晚她一反以往惯例,做起上手,当起了张春帆,让王瑾来当筱丹桂与金宝宝。王瑾表现得固也到位,江北话、上海话、苏州话交错而不混乱;但刘敏以女性来当张春帆,则总归欠了几分气势与“流氓味”,不似周孝秋先生,每个表情都透着老奸巨猾与阴险狠辣。
张春帆、金宝宝对话里的几个噱头,如“油条式”、“挥手是转弯打手势”、“结婚要开张发票”、“认识孙中山”、“博爱是剥开栗子来爱”等等还和过去一样,但二人的语气语调却依然能将观众逗乐;而特地为刘敏当上手而新加的一段唱(?张调),也依旧中气充沛,多少消去了些没能亲自看到她当金宝宝的遗憾。
第二档的《情探·活捉》是我一直极其爱听的一段,之前已期待许久。看过今年1月吴迪君、赵丽芳从艺65周年的视频,其中的《活捉》先让锡剧演员黄静慧唱行路,之后又是赵丽芳当上手,香香调让曹园园唱,总觉得十分不过瘾,这次总算是在现场听七十三岁的赵丽芳从丽调的离魂调唱到香香调,真是三生有幸,从凄凉幽怨,到愤怒激昂,每一句都值得大声叫好,而她的用的独特的五弦琵琶,声音有着锣鼓的铿锵激越,也与寻常的琵琶伴奏大不相同。
编者按:这段《活捉》,作者是录全了的,但由于是拼盘演出中的一回,当中省略太多,有的地方难免略见仓促,小编听了觉得不如把其中三个唱段单独截取出来,非常动听。本文中我所放的两位老艺术家都已经74岁,声音哪里听得出来啊,其余几位也很精采,我会传到喜马拉雅上面评弹专辑里去,同好者可往一听:http://www.ximalaya.com/center/myAlbum/
吴迪君先生虽然没来,但“吴韵一哥”高博文的表现当然也不会让人失望,“说”时的声音真假声相结合,带几分京剧味,让王魁的形象顿时鲜活起来,一段描绘相府庭院夜色的周云瑞调也软糯动听;赵丽芳的丽调只唱了行路一段,拿药方的一段想是时间关系,改由二人对话代替,但“说”丝毫不比“唱”差。还记得吴赵从艺65周年的演出上,吴迪君带几分悲凉地对高博文讲,“阿囡啊,只要侬不嫌弃我野路子,所有十九部长篇,全部无偿奉献”,听之令人鼻酸。真心希望高博文能把吴赵二人的艺术精髓继承下来。
第三档节目是马小君、袁小良母子二人的《笑侃评弹说与唱》,类似于谈论评弹的脱口秀。马小君已经八十七岁高龄,能够登台表演实在不容易。二人由唱说起,袁小良先唱了一段杨调开篇,高亢激越;又唱了他的太师父的沈调“方卿写家信”(编者按:在此作者和小编讨论了许久,作者没有听得太清楚,所以不是很确定袁唱的是否沈调,但这档书在苏州,袁小良也是薛小飞弟子,小编有点怀疑,这位太师父,可能指的是魏含英,和苏州评弹界关系也更紧密);而马小君故意表示不服,并在袁小良请她演唱示范后又急忙表示难得,称儿子怕她“厥过去”不准她唱,活跃了全场气氛后唱了翔调开篇“乘风破浪”,八十七岁还能有这等状态太不容易;之后他们从唱讲到说,袁小良当场展示了他一分半之内讲七百四十个字,从远古讲到今日中国的功力,而马小君则展示了自己的过人记忆力——她记得四五十个国家、地区领导人的名字,让袁小良拿着写好的纸当场提问。两人对于“说”的表演虽带几分炫技性质,甚至和评弹的关系已经不是很大(相声演员、独脚戏演员也能有这种功力,我觉得评弹的说最重要的是对话时的切合人物,有形象感),但是放出的噱头确实把观众逗乐,高龄仍旧如此有力且卖力也确实让观众感动。
第四档是评话,由陈景声、陈燕燕父女讲《岳母刺字》,我大书听得不多,觉得二人的声音很有张力与感染力,料也很足,但有一点忍不住吐槽——主持人介绍时已经讲了这是父女在演母子,是“老作小”,而二人演出时,仿佛竟在拿父亲给女儿下跪作噱头,每次说书说到岳飞要给岳母下跪时,年近八十的陈老就立刻跪下,陈燕燕便立刻讲一番,这是多大的正能量,是大会感召下的敬业,然后再去扶起父亲。第一次这样做时,确实很让我感动,但之后几次,次次如此,实在是有扰乱故事情节之嫌,觉得倒不如不动声色地接着讲评话,倒能在风平浪静下真正让观众为他们的敬业精神所感动。此外,岳母在嘱咐岳飞切勿犯“贪”后,陈老暂停故事,花了相当工夫讲了“贪”是一种怪兽,有怎样的外表与习性,觉得显得“散”了一些。当然每位说书人的风格不同,有的就以穿插各种冷知识与小故事在主要情节中为特色,可能这只是不符合我的口味而已。
最后的大轴是金丽生与盛小云的《武松·叔嫂初逢》,我之前看过同样是金老与盛小云二人表演的武松向兄嫂告别的视频,非常精彩;这次的“初逢”比“辞别”简短一些,没有那么剧烈的冲突,但是也不曾让人失望。金丽生依旧是一人担当武大郎、武松两个角色,讲到武大郎时立刻蹲下,做出“三寸丁”的样子,操起苏州乡下话;讲到武松时则身板挺直,威风凛凛,两个角色俱是活灵活现,一段仲康调也是酣畅淋漓。盛小云的潘金莲,俊俏娇美之余又带几分善良,并不如寻常形象中那么穷凶极恶,如初闻有叔叔来到,虽然并不很开心(觉得叔叔也是个矮小之人),但也晓得“叔叔回来总是好事”;对武松动心后,虽也感慨“狂风吹乱鸳鸯谱”,但也拿“嫁鸡随鸡,嫁犬随犬”的话自我排遣,似是有意让人觉得潘金莲并非十足淫妇,有一步步变化的过程,这点很让人惊喜。在讲到潘金莲一眼瞧见武松时,二人的眼神也十分有戏,动作神情并不比戏剧演出逊色,这点也极为难得,盛小云一句“这个叔叔倒被我寻着了”,虽不是唱,声音中却一样有着极大的魅力,惊喜、羞涩、爱慕都表现了出来,太妙了。最后一句合唱“合家欢聚乐融融”,完美地结束了全场演出。
欣赏结束后,赞叹之余,我也不禁有两点想法与感叹——其一是感叹评弹观众的老龄化太过严重。我在南京看越剧、京剧演出,虽总体仍是老年人居多,但年轻人数量也不少;而这场如此难得的评弹演出,全场年轻观众简直是屈指可数,微博上也几乎无人提及。细想原因,大概首先是评弹作为曲艺,不像戏曲那样有华美的灯光、布景、行头、妆容,在感性与直观上,难以吸引年轻人的目光;其次则是评弹的现场演出与视频、音频给人感受的差别,不像戏曲那样差别巨大,很多感兴趣的人也未必乐意现场听书;再次则是一部长篇评话或弹词的长度、时间相当于十来部戏,现代人也实在未必有耐心一回回地听下去。但觉得成本低、现场与视频差别小、长度太大等不能仅算作缺点,其实也可以当作强势——就如公众号主人过去所说,这使得评弹比戏曲更便于走网络直播的路。尤其如果是一些情节动人的新编长篇,前几回免费,之后付费,想来能吸引不少消费者听下去——只是不知有没有人愿意尝试。
其二,则是对如今弹词艺术界普遍更重视“唱”而轻视“说”深深担忧。弹词的说与唱就如同戏曲的演与唱,是缺一不可的,但如今评弹界人士对于各类音乐节十分乐意参加,也常与一些流行歌手合作,使得很多人提到“苏州评弹”就只知道弹词里“唱”的部分,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民间小调、歌曲,而不能体会“说”的魅力——当然这也与整个方言的衰落有关。但我还是觉得弹词(评话本就只有 “说”)不能不注重“说”,尤其一部长篇评弹,想要让观众从头听到尾,说得有趣比唱得动听更重要。就如刘敏的《筱丹桂之死》,三十回里著名的唱段大概只有那段清唱的越剧尹派哭灵,但凭借诙谐幽默的“说”同样能吸引大批观众。如果只注重唱,那弹词是无法长存的(评话就简直是没法“存”了)。
最后,还是希望评弹界能够越来越好……感谢看完我的文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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