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夏天,在上海,瞿秋白拜访了鲁迅,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相谈甚欢。之后,瞿秋白写下1.7万字的《<鲁迅杂感选集>序言》。鲁迅读过,大有高山流水话知音之感,虽然两人有着18岁的年龄差,但交往日渐密切。不久,鲁迅送给瞿秋白一句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这是瞿秋白在友谊上的收获,与鲁迅性情相投,成为了忘年交。而他的一生中,却经历了两次婚姻,后一次更是遇见生命的伴侣杨之华。为此,他刻下了“秋之白华”的印章……
瞿秋白,在党史上,是继陈独秀之后的第二任最高领导人。1899年,他出生在江苏常州,与赵元任、周有光、吴祖光同为老乡。瞿家祖上,世代为官,到了瞿父这里,已陷入穷困,老妈又服毒自尽。在亲戚的资助下,瞿秋白进入武昌外国语学校得以继续读书。一年后,他考入免费的外交部俄文专修馆,学习俄文。1923年,瞿秋白在上海大学任教,并在社会学系担任系主任。有一川妹子,大名王剑虹,也是一革命者。共同的信仰,让两人分外投缘,很快两人相知,相爱,并决定结婚。只是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七个月后,王剑虹因患有肺结核去世,年轻的生命,就此殒落。瞿秋白痛苦万分,在写给王剑虹闺蜜丁玲的信中,他深情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我的心也随剑虹而去了。剑虹在临终前,留给夫君一封信:我那么温柔专一地爱过你,我一点也不愿使你难过悲伤,愿上帝给你另一个人,也像我一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知夫莫若妻,的确,在瞿秋白经历了丧偶之痛后,有一个芳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杨之华,1900年出生在浙江萧山,家境殷实。在当地人眼中,杨姑娘本人,有着超群的美貌,都喊她“小猫姑娘”。再说杨之华在浙江女子师范学校就读,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思想进步。花容月貌加上优雅气质,之华绝对算是女神级的人物。1921年,杨之华与沈家公子沈剑龙结婚。沈家,在当地是名门望族。沈父沈玄庐,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曾与陈独秀、陈望道、李达共同发起上海共产党组织。沈剑龙本人,风流倜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两人一见钟情,婚后倒也相亲相爱。只是来到上海的沈剑龙,迷失于十里洋场的花花世界,生活极不检点,这令之华大为不满。在生下女儿后,取名独伊,意思就是到此为此,只生这一个。可见,丈夫的花心,令之华黯然神伤。1922年,杨之华只身来到上海,参加妇女运动,结识了向警予、王剑虹等人。1923年,杨之华报考上海大学,被社会学系录取。从此,她与在社会系的系主任瞿秋白相识了。瞿秋白的课,很生动,很有感染力。他渊博的知识,令杨之华敬佩不已。在剑虹生病的日子里,杨之华常去探望;随着剑虹的离去,她很同情老师,常去安慰。一来二去,两人之间产生了莫名的情愫。也许知道杨之华丈夫在婚姻上的不检点,瞿秋白提出,干脆咱俩结婚得了。这令骨子里分外传统的杨之华,感受到了压力。凭心而论,老师瞿秋白是她心仪的那种,但毕竟自己是有夫之妇,虽然与夫君感情不好,但真要从一家门,进入另一家,这决策也够难的。为此,杨之华采取回避政策,回到萧山家中。哪想到,暑假来临,瞿秋白竟不请自来。这让杨之华情何以堪?好在,杨兄是个明事理的人物,他与沈剑龙是同学兼朋友,从小玩到大。这次,他请沈剑龙来家一起坐下商谈。意想不到的是,沈剑龙竟与瞿秋白一见如故,他读过瞿秋白的文章,对其人品与才华十分推崇。于是,面对着复杂多元的情感关系,三人坐下来商谈。在杨家,先谈了两天;两天后,又在沈家接着谈。到了瞿秋白这里,干脆把杨之华与沈剑龙接到老家一起谈。此时的瞿家早已破落,连把可坐的椅子都没有,三人只好坐在一条棉絮被上谈心。事情的解决之道,终于在《民国日报》三个启事上,见到了分晓,即杨之华与沈剑龙解决婚姻,杨之华与瞿秋白结婚,瞿秋白与沈剑龙确立朋友关系。
1924年11月7日,在十月革命纪念日这一天,在上海,瞿秋白与杨之华举行了结婚仪式。最令人惊奇的是,作为杨之华的前夫,沈剑龙亲自到场,表示祝贺,并送上礼物。想想看,这沈公子也真是奇葩,不但没为难前妻杨之华,拖你个十年八载,反而认为其所嫁之人瞿秋白,比他要优秀。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好聚好散。虽说杨之华与沈剑龙,两人夫妻情分不再,但瞿秋白与沈剑龙,哥们儿友情倒是常在,瞿称沈为“龙弟”,也算别有一番风景。瞿秋白,为纪念与杨之华的结合,特在金别针上,亲自刻上“赠我生命的伴侣”。这枚别针,伴随着之华走过了风风雨雨。如今,依然完好无损地保留在常州的瞿秋白纪念馆。瞿秋白为表示自己的喜悦,还想到要亲手篆刻两人专用的图章,秋白之华、秋之白华和白华之秋,都是他所中意的。杨之华倒是认为,秋之华与华之秋,更为妥帖、简便。后来,秋之白华,终于在瞿秋白手下成形了,十足动人的信物。
虽然沈家公子同意与妻子分手,但沈家老爷子可不乐意。为了表示对前儿媳的做法不满,沈家老爷子不允许杨之华带走孙女独伊。这,让已为人母的之华痛苦万分。终于,回到萧山的杨之华,见到并抱紧了女儿,可沈家又派人抢了回去。陪同妻子一起接孩子的瞿秋白,当即就落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杨之华第一次见到瞿秋白哭,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他哭,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不久,两人再次回到萧山。这一回,在岳母大人的协助下,终于偷得女儿归。从此,独伊改名瞿独伊。因为老妈深爱瞿秋白,自从独伊记事起,就让她叫自己的夫君为“好爸爸”。当然,瞿秋白也不枉为这一称呼,他视独伊为己出。1928年,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瞿家三口也先后来到此地。在瞿秋白因病到疗养院疗养后,在与之华通信中,他总不忘提及爱女——独伊如此地和我亲热了,我心上极其欢喜,我欢喜她,想着她的有趣齐整的笑容,这是你制造出来的啊!之华,我每天总是梦着你或独伊。有时,瞿秋白也会亲自给独伊写信,你看好爸爸滑雪了。也是,在独伊幼小的心灵中,瞿秋白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从来没有过任何怀疑。最令独伊记忆犹新的是,那时的她,生活在国际儿童院。老爸老妈来看她,并一起去旁边的河里撑木筏玩。好爸爸卷起裤管,站在木筏上,拿着长杆用力地撑着,独伊与母亲坐在上面。当好爸爸引亢高歌时,独伊与老妈也加入其中,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一切,带给了独伊极大的爱的滋养。每当回想起这一切,独伊总是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特别温馨。1930年7月,老爸老妈一起来看独伊,并告之,他们有事要去南俄,就是现在的乌克兰,很快就回来。其实,他们是回国工作,考虑地下工作的不便,就将女儿留下了异国。
1934年初,瞿秋白被派往江西瑞金中央苏区,而杨之华因另有工作,不能一同前往。1934年秋,中央红军进行战略转移,被迫长征,而瞿秋白被留在了苏区。1935年2月,中央苏区陷落前夕,瞿秋白在向闽西突围的途中被俘。因自称是医生,并寄信给上海的鲁迅,希望设法保释,不料却因叛徒的出卖,而暴露了真实身份。瞿秋白被押往长汀三十六师师部,师长宋希濂。宋氏读过瞿秋白的文章,称其为“瞿先生”,并在生活上给予优待。国民政府甚至派出人员游说,不必发表反共声明和自首书,只要答应到南京政府下属机构担任翻译或大学教授即可。但瞿秋白很清楚,自从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他就没打算活下去。对方,仍在用亲属去打动他。瞿秋白很坚定地说,我的爱人杨之华绝对不会允许我这样做,如果我这样做了,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1935年6月18日,瞿秋白坦然地唱着国际歌走向刑场,坐在一块平地上,说了一句:“此地甚好。”那一年,他36岁。当时,瞿秋白上身穿着黑色对襟衫,下身穿白布低膝短裤、黑线袜和黑布鞋。黑上衣,是妻子之华缝的,多年后,在寻找尸骨、挖出辨认时,她依然认得当时的扣子。在得知瞿秋白牺牲的消息后,杨之华悲痛万分,那一年,她才35岁。后来,有人看她生活不易,想要为其介绍伴侣,但之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忘不了秋白,他一直活在我心中,永远陪伴着我,我怎么能再去接受别人呢?”瞿秋白留在世间最后的影像,就是就义前在中山公园中山亭的留照。照片上,瞿秋白黑衣白裤,神态安然,与独伊记忆里身材消瘦、面色苍白的“好爸爸”形象 ,至今还常常重叠在独伊的梦里。
如今的独伊,已是百岁老人了,她用了长长的几十年,去弥合失去“好爸爸”的伤痛。独伊的俄文名字,意为柏树。1984年,在好爸爸就义的罗汉岭,独伊栽下了一棵柏树。三十余年已过,弹指一挥间,罗汉岭处松涛阵阵,翠柏成林……在一段有营养的婚姻中,最坚韧的纽带不是爱情,而是兼容和谐的精神世界。因为爱情迟早会在日复一日的熟悉中变得平淡,但深植于内心的认同感才是最珍贵的,并且无法被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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