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平:借问杨柳/母亲足下,才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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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问杨柳
封宇平
春雨潇潇,青山如烟。是在月初的时候,母亲,我带着您的孙儿来祭拜您。到了月底,才写这个篇什。为什么拖了这么久?因为您离开了10年,我需要时间去反思这10年。现在,我沉浸在思念之中,没有悲痛,没有眼泪,只有对您默默的呼唤,您的墓地,恰好面朝您任教多年的杨柳小学遗址,背后也是您任教过的火车小学校园。一个任教35年的人民教师,葬在这里,葬在校园之间,是巧合,还是必然?
我对杨柳小学印象深刻,不仅是随您住校,要在被坟墓包围的校舍,冲着深夜的黑暗,呼唤您的名字,呼唤您早点结束会议,结束给孩子们补课,结束给农民扫盲,回到宿舍来陪伴我。我好在您备课,阅卷,看作业的背影后酣睡。在课堂上,我能绘声绘色给您的学生讲故事,也能主演您导演的课本剧,《披着羊皮的狼》中,我扮演淘气的小牧童。扮演我姐姐的女生,非常害羞我在表演时搂抱她。她不知道,我的亲姐姐,都比我大20多岁,哪有这么年龄接近的姐姐呢?最小的哥哥都比我大9岁。我没有安静地听您完整的一节课,因为我酷爱自由,喜欢在田野里游荡,去高粱地偷吃高粱秆,我希望您穿过教室的玻璃窗观望我。您换过很多学校,我肯定是那些学校里最淘气的孩子。以至于我自己启蒙的时候,您要求我在市区的向阳小学自己走读,从此,您周末才回家。上学的第一天我就逃课了,第二天是大姐姐押送。
有天下午没课,我用花言巧语,欺骗一个同学陪我远足,就是从市区花了一个下午,带他步行到郊区的杨柳小学,吃掉您预备充饥的干硬的蛋糕,拿着几毛钱,走到火车站,搭乘1路公交车回家。要他同行,就是要克服远足的疲惫,让他看到我童年的乡村小路,乡村小学,还有您,我必须证明我是有妈妈的孩子。本来还想要他也吃一次学校食堂的钵子饭,您担心他的家长着急,才催促我们提早回去。其实您最牵挂孩子,姐姐和哥哥找到正式的工作之前,您都把他们带在身边,要他们做学校里的代课老师。为了补偿我,您每周六傍晚回家,都会带我去看一场电影,直接把我培养成为影迷,您最爱读的期刊,就是《大众电影》。周一您清早出发,我都会假寐,因为如果我醒了,您就不会在我的额头轻轻地一吻,我要用这个吻湿润我一周的孤独,温暖我一周的形影只单,对抗父亲一周的严厉,争夺哥哥一周的母爱。
我一直认为我才是您的接班人,最适合做教师。因为我曾陪您月下走田间小路,去家访,去扫盲。因为我从小到大就在教室的隔壁住着,在教室里游戏,把您的学生调教成我的小跟班。您出生在战火纷飞的西安,取名秦娇,又名湘云,29军宋哲元将军抚恤外公买的田地,您得以就读爱莲师范。因为二姨的劝阻,您没有和小姨、舅舅一起抗美援朝,但您把名字改为李军!这是一个乡村女教师的名字吗?或许,您是在纪念抗日失踪的外公,或许,您是弥补没有投笔从戎的遗憾。您嫁给父亲也是看中他曾经是一名直接参与抗战的军人。父亲讲过他在篮球场,偷偷朝您放在球架上的外套塞情书的往事,也讲过迎接解放军进城的欢迎仪式上,您是腰鼓女队的领队,他是腰鼓男队的领队。我用电影画面想象你们爱情的浪漫,也因此深信,你们42岁生育我时,还互相深爱着。
可后来命运的作弄,我连代课老师都没做成。您去山西看患病的大姐姐,也是用一个吻道别,为了照顾患病的哥哥,您放弃了讲台,放弃了学生和教学生涯,只有我知道您的不舍和难过。后来我陪您,把残疾的大姐姐从山西接回来。我反而成了您羽翼外难以顾及的孩子,我羡慕很多被你关怀过的孩子,感觉您对他们比对我还好。我曾经很恨您,因为您策划过两次,要把我送给因为走日本逃难而失去生育能力的二姨。我用我的聪明和倔强,硬是深夜从二姨家步行回家,二姨和小姨才放弃她们的合谋,当时我的理由是认床无法在二姨家睡着。我不惧怕黑夜,不因为在学校的那些黑夜磨练了我的胆子?懂事以后,我才明白,你们生我,是经历了7年的悲痛,用新的生命弥补一个本该圆满家庭的缺憾,我必须代替那个夭折的12岁的孩子,把一辈子活成你们有两个儿子一样。
我已经越过了47个春秋,慢慢变成一个看透世态炎凉,看透人心的,落后于时代的男人。承受了10年没有母亲的悲伤,同时承受14年没有父亲的悲伤。我发现您和父亲的爱使我成为现在这样。做为最小的孩子,我倒过来背负沉重的金字塔,老去的父母,残疾的大姐姐,至今住院的哥哥,我变得没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没有自己的快乐和社交,在职场本份,不与人争夺名利,因为,必须保持一份稳定的收入,好解决很多生活中的难题。就连去东北,也是为了工资能稍微多一点。
我的爱人拯救了我两次,一次是1992年职场重大挫折之后,在她20岁生日,赢得了她的爱情,战胜了其他的追求者,她在黑暗角落里,勇敢地吻了我的左脸,让我欣喜有人能像母亲一样无私地爱我,果然她学了您拿手的椿芽闷蛋。第二次是2007年9月11日,给我生了儿子。她一坐完月子,就从小姐姐家接回母亲,让母亲看到小孙子健康成长。或许,这也是母亲晚年的欣慰。本来手机拍摄了一段母亲看孙子学步的视频,可惜手机损坏,影像未能保存。
我知道母亲是带着遗憾走的,当年杨柳学校办的鞭炮厂爆炸,炸毁了校舍,还有母亲当年的学生遇难,我感觉如同炸毁了我童年的记忆,对母亲也是莫大的刺激和悲痛。母亲一直策划用自己的退休金捐款,并且要我参与学校从遗址重建,可当时已经开始撤并乡村小学,根本就没有原址重建的计划。2005年母亲在退休的东塔小学被淘气的小学生撞倒残疾,3年后也因骨伤病故。一个教师的生命,和学校有无尽的恩怨,完成了一辈子的轮回。我其实应该去做一名教师,享受寒暑假,享受母亲走过的教书育人的人生。
面朝杨柳村,满山红杜鹃,比邻校园,对母亲是最满意的风水。我还把母亲最牵挂的大姐姐葬在她的身边,把山西存骨灰多年的姐夫也合葬在一起,那是另外一个故事。或许将来,我不会葬在别处,葬在远方,葬在他乡,母亲足下,才是故乡。我愿意在那个世界,和母亲在一起,笑看杨柳,笑看夕阳。
清明四月天,会如农人勤奋地耕耘,也会静下心来,思念最亲的人,别说分离10年,哪怕时间再久,也不愿模糊他们的音容笑貌,淡忘和他们在一起的温馨时光,生命就是这样延续不绝的河流,血液里还是他们的基因。春雨如油,杨柳如烟,乳燕翻飞,山花烂漫的田野,问声母亲,深深地思念、默默地追忆。
【作者简介】封宇平,1971年5月28日出生于湖南省邵阳市,汉族。1990年参加革命工作,共产党员,纪录片导演,影视策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