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摊儿

“我走了，你再睡会儿哦。”天才擦亮，媳妇就把加了红枣、枸杞和葡萄干的荷包蛋放在桌头柜上，爬在耳边跟他轻声细语地叮咛。

结婚快二十年了，每逢周末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步骤——她早早儿地去出摊儿，他吃了再睡个回笼觉。

他眼里一热，眼眶有了湿湿的感觉。

小王在一家不饥不饱的事业单位上班，一直踩着朝九晚五的节奏生活。妻子是学财会的，原先做会计的单位倒闭了，她也随着下了岗。

他们单位吧，就是人们口中的“清水衙门”。甭看他整天穿的干干净净人五人六的，整天出入政府大院；那点儿工资吧，紧紧巴巴的，也就够糊个口。可是，在妻子眼里，那就是个很神圣的地方，“好气派！”

是的，在妻子眼里，他所在的地方神圣而气派。那样的感觉，是他们才谈恋爱的时候他领着她到单位去了一趟就产生的。——对象变成了爱人，那个感觉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妻子下岗后，家里的经济陡然就非常紧张了：上有两边的老人，下有读书的孩子。有一阵儿，小王愁得在门口转圈圈儿。

妻子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那几天在外面转了几圈儿，回家跟小王说：“我要去练摊儿，你不反对吧？”

“练摊儿？”小王像听错了似的，直着眼睛看着妻子。是的，妻子这个人吧，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练摊儿的；长相文文静静的，说话文文气气的，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是个吃铁饭碗儿的。

“你不怕丢面子？”小王磕磕巴巴地问。

“丢面子？丢谁面子？里子都顾不住了还顾啥面子。”妻子拿手指头戳着小王发烫的额头。“咱又不偷又不抢，卖的都是正规货，怕啥呢？我只怕给你丢面子。——你好歹也是政府大院里上班的人嘛！”

小王明白了，妻子已经考察了决定了，现在就看他自己嫌不嫌丢面子了。日子过得去的时候，面子是最重要的；日子过不去的时候，面子在钱跟前就是个屁。——小王没吭声，妻子理解了：他那算是默许了。

原来，妻子把地摊市场做了详细调查，拿她的财会专业知识做了最保底儿地估算，比上班强多了。——只要你舍得下面子的话。

从此，妻子的生活节奏完全变了：天亮就是起床的时间，10:00才是回家时间。

“心里有火，眼里有光。”在生活面前，女人身上的能量是叫人不可思议的。原先文文静静，在人跟前一说话就脸红的妻子，一下子变得干练利洒起来。选货，进货，运货，全是她肩扛手提；挤公交，赶班车，腿脚那个麻利啊，连小王都赶不上。

不得不承认，妻子的确是个精明人。她练摊儿的物品，不是吃的喝的，都是些生活中的小物品小饰品，身上、车上挂的。那些要入口的东西，卫生检验严格着呢，要担极大风险的。

“挣十次不如罚一次。”妻子经常在他跟前嘀咕。“咱划不着担那个风险。——不起眼儿的小东西利润厚，赚大钱呢。”

现在，订货进货都是在网上，直接就发过来了。

在小王眼里，妻子摆地摊是个很辛苦的营生，但妻子想得很开，做得很喜欢带劲儿。其中的原因吧，还是收入还不错。

前些年，小王一次休假的时候去帮妻子看摊儿。正是下班时节人多的点儿上，好些人把他们围成了一圈儿。

忽然妻子一扒拉小王的胳膊，“收拾东西，赶快跑！”就在他愣怔的一刹那，妻子把摆放货物的折叠床两头一拽，合在一块儿，小地摊成了一个底下带轮子的大包袱。妻子拉着“大包袱”，没见怎么动作，就跑出去了老远。小王手慢反应慢，呆立在原地发傻。

原来，城管打北边一路扫荡过来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一溜儿小摊，像被风刮走了一样，小王周围干干净净的。

那天回家，想到早出晚归日晒风吹的，小王扳着妻子的肩膀说：“要不，咱不摆摊儿了吧？被人家当贼一样赶，那滋味儿不好受。”

“这有什么呢？被人家赶的滋味儿总比饿肚子的滋味强吧！”妻子显然已经久经历练，“咱该给人家交的费用都交了，又不占道儿，人家还要不时不点儿地来，那就不是咱的不对了。大不了，他们来我们走，他们走我们再来嘛。”

小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妻子心疼地搂在怀里。从此，他再出去开会的时候，必得给妻子买护肤品回来。

妻子拿到护肤品时候的开心和知足，全都写在了脸上。“买啥呢？你能有这个心就是最好的护肤品！”

近三两年来，小城里兴起了广场舞，场面宏大。一次偶尔的机会，妻子把摊位放在广场旁边，一边看人家狂舞，一边经营自己的摊位。你还别说，生意比平时好多了。——敢情，那些吃了晚饭出来溜达跳舞的人，每次总要带些小零碎回家。

前几天，妻子回家很兴奋地跟他说，现在鼓励摆摊儿了：政府统一提供摊位车，咱交押金和管理费。——“应该不会随便被城管撵了！”

唉，这个叫人心疼的练摊儿妻子啊，小王算是彻底服了。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户县人。文风力求散淡、干净、质朴。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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