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人
“山里人爱进城,城里人爱爬山。”
山里人管城里人都叫山外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三七分或者二八分,像切成牙儿的西瓜皮侧扣在脑门上;说着好像舌头被夹在牙齿间抽不离身的醋溜普通话,酸得山里人说就像喝了半缸子野苜蓿浆水。
城里人喜欢山里的清新空气,山里人羡慕城里人的文明文雅,见识多。但这些年,山里人见了城里人就有点发怵:他们进了山里,全然没有了文明文雅的态势,反倒显出叫人咋舌的野蛮和粗暴。——城里人所过之处,就像那里刚刚刮过七级台风:树木折枝断桠,花草遍造践踏,垃圾七零八落。
三月初,杏花梨花桃花菜花盛开的时候,在家憋了三四十天的城里人,像潮水一般涌到山根下。钻出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五颜六色的车子,然后像花花绿绿的虫子,向山岭坡道上漫延开去。
他们男男女女叽叽喳喳地穿梭在杏花丛、桃花林中,或蹲或站,或正或侧,或群或单,闹闹嚷嚷地拍照,把个幽静清雅的山里闹腾得像煮沸了的开水。
山里人都还在除草耕锄,忙碌的身影也成了城里人眼里最美的风景。于是,他们赶忙架起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脚下原本绿油油笔直的麦苗,一下子被踩倒大片。把个山里人心疼的,像手指头被蜜蜂蜇了一口似的,赶忙跑过去一一扶起来……
日头偏西的时候,城里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编织袋,满满登登鼓鼓囊囊的塞满了野菜,满载而归。两个少妇模样的,一个很瘦,像根细竹竿儿,一袭风衣空空荡荡的,只见衣服不见人;一个很胖,穿着花裙子,撑饱饱满满的,裙子上的花都似乎胖了起来。
她们打开手中的袋子问山里人:“这是艾么?听说能做菜疙瘩吃。”
“不是!”山里人拿眼睛一瞄,立马断定。
“那是什么?”城里人满是疑惑,因为她们辛辛苦苦搞了半天呢。
“水蒿!”
“水蒿能吃么?”城里人舍不得让自己的功夫白白浪费,也很是舍不得扔。
“喂猪,猪都不吃!”
城里人的脸上满是失望,山里人觉得好笑极了。
“四月底,五月初,槐香满山沟。”
四月进了中旬,山坡沟道的洋槐花就婆婆娑娑地盛开起来:先是向阳的山岭,再是朝阴的坡沟。成串的雪白的槐花,滴溜溜地挂在密叶间,——甜丝丝的香气把山村日日浸泡着,山里人梦都甜得像蜜。
逢了周末,满山坡爬满了摘槐花的城里人。
山里人摘槐花,是很心疼很小心的——槐树细枝很脆,稍微用力就会“吧嗒”一声折断:够得着的只摘了那串花骨朵儿,够不着的用小勾搭拽一下过来。树长在山里,山里人就当作是家的物什那么爱惜。
城里人摘槐花的狠劲儿,叫山里人打心底里发凉:提着砍刀、镰刀、长竿,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编织袋塑料袋。所过之处,能砍能劈的,绝不放过你。被折断枝的槐树裸露着白花花的皮肉,斜挂着倒栽下来;有些胳膊粗细的槐树,直接被人从腰身部位砍断,可以看到逐渐蔫下来的叶子……种种景象,煞是触目惊心。
一个很壮的中年人,——用张爱玲的描述就是:椰子似的圆滚滚的头,头发朝后梳,前面就是脸;头发朝前梳,后面就是脸,——丫直接跨骑在树上,先是把挂满槐花的树枝使劲儿摁下来,下面的人掂着脚尖儿依然够不到;于是干脆站起来,用脚死死地踩下去……那张涨红得像紫茄子的胖脸,就像去年没卖出去,今年又砸在了手里的赔钱货。
他们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来摘槐花:吃的喝的,地上铺的头上遮阳的,一应俱全。只是,在他们待过的地方:洒满了餐巾纸、塑料袋、矿泉水瓶,还有被残忍虐待的槐树林和山坡河道。
城里人笑话山里人呆板朴实,山里人说山外人“文明个屁!”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户县人。文风力求散淡、干净、质朴。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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