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九段
我是笨拙的,几乎谈不上有什么才华,开窍也相当晚。虽说我十几岁便立志要成为作家,但十多年后才开始写小说,二十七岁才发表了第一篇。那个年龄段海子已经戴上了诗歌王冠,卧轨自杀了;芥川龙之介早就写出了《罗生门》,已是颇有盛名了。他们都是天才。我想,有些人何以成为天才,在二十岁左右时就能写得那样令人惊叹?他们经历了怎样的阅读和写作的训练才拥有了那样非凡的写作能力?想来,他们的灵魂大约是卓绝的,远胜常人。
比起鲁迅,我发表第一篇小说的年龄还算是早了他老人家十多年。如今我的年龄也不过是他刚开始写小说没多久。如此想时,我盲目地有了些信心。况且鲁迅与契诃夫,大约也都算不上天才,不是也享有盛名,被称之为当之无愧的大师么?我有没有资格向他们看齐,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作家呢?那么一想,我立马有些心虚气短。不过,现在那么多有才情的作家,又有谁能说超越了鲁迅与契诃夫呢?人只能成为自己——不管天才还是大师,都不可复制。这么一想,我不知觉间成为了擅长运用精神胜利法的阿Q。
我看契诃夫及加谬的创作扎记,看到了他们的视野与心智,感到了自己与他们的差距。回想过去,我在相当漫长的、过于漫长的时间里,与很多聪明且优秀作家相比,大约只能算得上是个天真的幻想家。虽说我也在生活、在阅读、在写作、在思考,然而我更像是飘浮在空中的一片闲云。我想这大约是性格与命运合在一起所呈现出来的,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在写作的大森林中并没有在创造一座城堡,而是迷路了。
想到那些各有特色的文学大师,我对自己失望了,灰心了,觉得不承认也没有用,我已经是没有前途,江郎才尽了。我也晓得,天才是极少数的,他们是用命在写,往往也会短寿;另一些人,例如路遥,算不上是天才,也用命在写,结果也不幸因病早逝。这说明所有的成功都会让人负出代价,人又何必汲汲于名利,这身外之物呢?圣人言,君子不与命争,这话说得太好了,我常劝自己——应该听到心里去。我不是天才,也不必妄想成为天才或大师,我最好是相信一些命,从自己的实际出发。我所说的命,是对自我的认识与判断。
有时,我怕在写作的路上继续再走下去了。走下去,一篇一篇地发表出来,又能怎么样?我所选择的山,或许只不过是是个小土冈,攀到顶又能怎样?但我还是会继续走下去,因为这么多年来,写作已成为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内容,一天不写我心里便觉得缺少了些什么。不过,我不再和别人比较了,不去幻想未来了,也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了,我只是想要顺其自然地写下去,就可以了。背负的包袱太重,不利于走路。
不见得人人都适合写作,且能写好。拥有写作才华的人,如何协调与现实的关系,积累和运用才华,不断地写出佳作?他是要甘愿坐冷板凳,下一番苦工夫的,是要结合自己的实际向不同的作家学习的,是要不时调整写作思路,不断写下去的。写下去,那个艰苦过程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尽快写好,让作品达到一定的艺术高度,让读者眼前一亮,从此记住了他,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事实上一个才华一般的作家,虽说他再努力也很难有大成就,但努力也不会白费——他至少能不断地超越自己。
任何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的,任何人的成功又都带着些一些运气。成功之路,有没有窍门呢?确实是有。这个窍门在于自己如何悟。开悟了便是得道了,得道了便是与众不同了。他们是幸运的,他们的幸运绝不是没有准备的。有的人成名早一些,有的人成名晚一些,不管怎么样,在成名之前,他们早已准备好了成名。对于多数有野心的作家来说,他们不知道自己将来能有多大的成就,能出多大的名,但也正在为将来的功成名就作准备。
写,写下去是一个作家获得成就的基本要求。对于大多数写作者而言,活到老,学到老,写到老应该是他们的写作信条。将来写到何种程度,能获得多大成就只能听天由命。总归有少数几个人会成为大家,而更多的人则在享受写作的过程。对于我来说,是那种享受写作的过程的,没有大出息的作家了。不过鲁迅、卡夫卡以及契诃夫也都曾经怀疑过自己,对自己的作品没有自信过。余华也曾写过一篇创作谈叫《我是否可以相信我自己》,在我想来,答案是:不管你相不相信自己,你都得不断地写下去,因为你热爱写作,并不是为了出名和发财而写。
大凡能获得成功的作家,大约都是保持着在别人看来是缺点的一种——缺点。能保持的,大约是一种强大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