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旺：打补丁的日子

怀念补丁岁月郭宏旺我的脚板子曾经特能出汗，走路出汗，不走动也会出汗，打了球后脚汗会洇塌鞋垫，渗出鞋面也有可能，十分的烦人。倒是好处也有，脚底永远潮润，不容易把袜子挂破磨破。我是挺省袜子的人，曾经。昨晚，褪下袜子洗脚，发现一只袜子的脚后跟破了一洞，另一只无恙。看妻子正专注于手机屏，我轻轻嘟囔一声。“要不缝一下子呗，挺好的一双袜子，只是破了一个小孔儿。”妻子扭头微笑，说，咱待子补它哩，这也没法儿补，咋补呢？“不补，那就得扔掉了，好端端的，总觉得可惜了。”妻子咧一下子嘴，调侃：就你那脚后跟，干燥粗糙得像两把锉刀子。袜子今儿个补了，明儿个又得戳破了。不过最终妻子还是拎起那只袜子，去找了针线。年轻时是脚汗太盛，如今我的脚下，却干涸得如村后头那一片皴裂的河床，也就连累了我那无数双无辜的袜子。袜子破了，就应该补好，理所当然的事儿。不补怎么能说得过去？袜子破了不补，那也太不会过日子了。

儿时，有的伙伴们很少穿袜子，光脚板挎一双硬邦邦的“牛舔鼻”。而我似乎很少不穿袜子，倒不是我袜子多，是由于母亲这个人。母亲觉得如果孩子们不穿袜子，是很不好看的事情，不是脚丫子不好看，而是大人和孩子的面子不太好看。再说穿上袜子，孩子们肯定少遭罪。夏天脚下不会耍泥蛙，冬天不会受冷冻。半大小子们费衣服、费鞋、费袜子，袜子破了一定要补的，这和袜子多与少没关系，何况那时候的孩子们，又会有几双袜子呢？如今人们一说袜子，就说纯棉的好。是的，是好，吸汗又舒适，可纯棉的袜子不耐穿，容易磨破，破了，人们也不怎么会补它们。谁家也不缺几双袜子的，毕竟。而那些个年代，袜子种类单一，主要是尼纶袜子。尼纶袜子最优秀的一点是结实还弹性十足，一揪一长条儿，结实耐用是人们最大的追求。其次是颜色艳丽好看，毕竟鲜艳是那个时代很稀缺的元素，所以受人喜欢。但尼纶袜子，它无论再结实也终归会磨破的。破了就赶紧补上，不然破洞很快变大。极小的洞，缝几针便好，大一点的破洞补起来费事儿。

几乎家家都有个楦子，是木头楦子，把袜子套上去，撑展。从破得没法儿再补的某一只旧袜子上剪大小合适的一片下来，用针沿边缘缝好，可以再穿半月二十天。再后来，发明了种胶水，小瓶子装橙红色液体。剪好补丁，边缘上抹胶水，摁在破洞处，持续两分钟便好，这法子特别省事儿，不过到底不如缝的结实。姐妹兄弟五个，母亲补袜子也是极辛苦的，还得下地劳动呢。好在后来姐姐们替母亲干了这个活儿。母亲曾经给我和父亲手缝过几双白洋布袜子，袜底厚很结实，不怎么需要补，但洗起来特别难。朋友们见笑，我有三孩子，曾由于chao生而备受苦累，妻子免不了得做不少衣服，洗不少衣服，肯定也得补不少袜子。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妻子补袜子的时候极少了，除了为我一个人。一则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再说人家都穿的是很薄的那种船袜，破了就丢掉，真的没法补，几乎是一次性的。妻子曾做过裁缝，新衣服都能做得极妥帖，补个补丁就更是小菜一碟。妻子补出的补丁精致巧妙，连针脚都隐藏在补丁之下，怎么看都顺眼。

那个年代，袜子都要补，鞋子和衣服比袜子金贵得多。所以破了更得补好，补丁既要结实，还要好看有美感。这是打补丁的最高境界。布鞋子的前沿，常被大拇指顶出一洞，补上一圆圆的补丁，可以继续穿，又多了一份别致。后来政策好，市场自由了，街头上陆续有了钉鞋的小摊儿。黑布鞋子破了洞，鞋匠会剪一片黑又亮的人造革，再用机器钉上去，比布料补丁美得多。没补丁的鞋子看上齐整，补个补丁的鞋子反而多了一分俏，多了一分灵动，不呆板。不好吗？大家都觉得挺好。上衣的肘子处最易破，补两片上去，椭圆形的两片，多么别致。后来市场上还出现一种夹克，专门在肘部加了两块补丁，颜色比衣服本色更深一点，那是美，是潮流，是时尚。裤子的膝盖处，臀部处也常磨破。膝部加两补丁，即使是一处破了，补的时候也会一齐补上，那个时候注重对称美。与职业相关，有的人群裤子的臀部处易破，得加两片圆圆的或扇形的补丁。手艺好的主妇能把屁股上的补丁也做出艺术性，厚实，圆润，妥帖，巧妙。而一些工人师傅们领到新的劳动布（细帆布）工作服后，主妇们会未雨绸缪，提前在臀部处钉两补丁，不用等磨破后再补。补丁，从前是与破败补救联系到一块儿，之后慢慢被人们与会过日子，主妇麻利俏刷联系起来，便真成了美的东西。

时尚和潮流，有时候就像地球旋转的一个巨大环形轨迹，绕着绕着又回到了原点。如今年轻人们的裤子，有些款式便是回归了遥远的从前。比如有些牛仔裤的裤腿上会挖一个甚至多个破洞，可单腿上挖，也可双腿上挖，对不对称都好。挖得皮肉绽露，挖得洞口丝毛纷纷，能说不好吗？不能。那是一种现代美，从远古遥遥走来的现代美。不过难免也有慈祥的祖母和外婆，夜间戴着老花镜，把孙女外孙女裤子的破洞补上，然后一脸的放心与惬意。还有一种裤子，不是牛仔裤，是布料裤。漫不经心地在大腿处，在膝盖处覆盖一片，或两片，绝对不会对称，因为那样就乏了韵味。这裤子叫“老爹裤”，让人想起几十年前劳作的老农，额头黝黑，手握锄头，裤管微微弯曲而后挽起，偶见两三处汗渍后的补丁。这会不会就是返璞归真的美呢？当然这裤子多半儿是年轻人的专利。时间是个狠角色呀！从因为有破洞而不得不需要打补丁，到实用的补丁，再到补丁补出艺术性，至今天新裤子上专门挖破洞，专门附补丁，光阴塑人又造物啊。时光的河流可以抹去曾经的许多痕迹，也把更新的痕迹留在这滚滚红尘之中。

曾经的年月，有的人家几口人仅有两条裤子，不管破不破也够个恓惶。曾经的日子，人们穿袜子有时会穿到破烂无救，不能再穿。因为再一穿上，就是这样的情状：家有两双袜，对人不敢脱。一双没后跟，一双顺腿抹。这不是不想穿，是真的没法儿穿咯。如今有些人家的衣橱、鞋柜也不只一个，里头的衣服鞋袜，哪个主人能理清数量到底有多少？衣服太多，而女主人们嘴上却常说：哎呀呀，好赖也没件衣服，没个穿上的，今天该穿点啥衣服哩？这便应验了那一句既调侃而又真实的话：没吃的吃白面，没穿的穿绸缎。日子过到这么美气，那补丁不补丁，又有多少人还会记挂呢？所以怀念……2021.5.30

作者：郭宏旺山西省左云县中学教师山西省作协会员左云县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大同市长城文化旅游协会会员左云县长城学会会员出版个人散文集《梦回十里河》民俗饮食散文集《左云味道》付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