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的记事（23）

摩

的

纪

事

23

在那些开着残疾人摩托车拉活挣钱满城乱窜的日子里，曾有筋疲力尽情绪低落的时候。有时等活半天无人问津，有时被交警撵得无处可去。看着身边来来去去年轻的脸，听着少男少女唱着春愁，我这已老徐娘情何以堪啊：

“当花瓣离开花朵 暗香残留

香消在风起雨后 无人来嗅” ……

客人将一枝不知名的花落在了我的车里，绿蒂，紫红花瓣。三朵已开，两朵尚在含苞。我用卫生纸包了花枝的根部，淋上水，再用塑料袋裹成个球，别在驾驶台旁。我不是个爱花的人，忍见其盛开，不忍见其凋落，只好眼不见心不乱。但如此鲜活的生命怎能抛弃，我不爱惜，必委尘埃，虽然终究必委尘埃。从此每日殷勤照拂，不断往塑料球里滴水，使得花枝鲜艳夺目地挺立了十余日方才渐渐枯萎。

第二天时候，一朵盛开的花朵离开了枝头。她是对这艰难的生存环境绝望了吗？还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在香最浓，色最艳的时候猝然离世，让我好生惋惜。我把它看成花中的黛玉，把它夹在书里，不教污淖陷渠沟。

不久一朵蓓蕾也凋落了，它仿佛已经预感到自己等不到开花的时候，就那么性急地结束了对生活的憧憬。这里没有风雨，有的是对离根的恐惧，对未来的无望。我把它看作是我夭折的梦想。真是吐艳梦已死，残躯心如灰啊。

还有两朵已开放的花朵还在坚持着，虽然花瓣日渐憔悴，但那夺目的花色依然不变。虽然它们已经垂下了曾经高傲的面孔，但色彩鲜艳如初，誓将美丽进行到底。它们是花中的志士，宁肯枝头抱香死，决不吹落北风中。

那朵留下的蓓蕾也在沉默地坚持，仿佛在拒绝尚未开放就要凋零的命运。终于，它绽开了花蕾。令人惊艳，它竟然毫无病容，鲜嫩、艳丽如常。它尽力地舒展着花瓣，喷发着芬芳。它要将所有的美丽所有的梦想在这一刻尽情怒放。

花枝的根部已经腐烂，花蒂也发黄了，而那朵新花依然开得兴高采烈。又过了几天，它已经没有了伴侣，却依然仪态万方独自地开着。又过了几天它也逐渐干枯，可艳丽不变。又过了几天，不经意间它翩然随风而去了。

它接受了残酷的命运，努力在有限的时空里开最美的花，吐最烈的香。我看着它度过了无悔无怨，悲壮而灿烂的一生。我觉得它有思想，有智慧，是花中的智者，比我更懂得生命的意义。

我觉得我们残疾人也是生命最顽强的花，无论命运把我们抛到什么地方，我们都会努力开出灿烂的颜色。

突然的一场病让我告别了“摩的”生涯。脑出血使我右手失灵了，头脑反应也迟钝了，不可能开车上路了。我很快就把车送给了朋友，因为放在门前我看着就伤心。

0487是我的车牌号，是我永远亲切的数字。摩的司机，是我从事过的最快乐最有尊严的职业，这是唯一能让我和健康人自然接触平等交往的机会，这让我自豪让我骄傲，我是个有用的人。

我让我自豪让我骄傲的还有我看到进过京的人大代表也开上了“摩的”，成了我的同行，他见了我还有些不好意思呢。我还听说为国争光横渡英吉利海峡的勇士也开上了“摩的”养家糊口。我们“摩的”人中有英雄啊！

对于未来，我曾怀着更大的期待。曾经戏言：等我有钱了，房子买两处，一处在闹市，开店，一处在海边，休闲。车子买两辆，一辆小的，逛街，一辆大的，旅游。我还曾想开真正的出租车，只要国家允许，我就能干。我曾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在我还不太老的时候，不然我当不了“的姐”，只能当“的婆”了。脑出血让这些梦想成了永远的梦。还好，我还有“摩的”的记忆，这让我在梦中也有风驰电掣的感觉。

开“摩的”时候把大连跑了个遍，让我能以大连通自诩。卧病日久，有朋友问，你不闷吗，要不要出去转转？我说不用，大连在我心里装着呢，我当过“摩的”司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