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沟机场往事
86岁老飞行员郭先传
鳞次栉比的写字楼,川流不息的车流,行色匆匆的人潮,如今的哈尔滨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一片繁华,早就成为哈尔滨市最有经济活力的地区之一。其实,这样的一派都市景象,不过是最近30年的事。再往前数,这里被称作“马家沟机场”。70年前,这片土地迎着新中国的曙光,诞生了空军第一航校的第一飞行大队,成为飞行员的摇篮,人民空军的圣地,在祖国的蓝天上,为哈尔滨留下了一张漂亮的城市名片。
号角1949——“奔四”军长当学员
关于马家沟机场诞生的具体年份,没有明确说法,比较一致的观点是,早在上世纪30年代,这里就被日本侵略者修做机场了。根据朱俊峰、王宝滨的共同撰文,当时日本人为祈求神灵保佑,开工时举行了“镇地祭”。飞机场隶属伪满洲国航空株式会社管辖,主要用于运送日伪军政要员和军用物资。
1946年哈尔滨解放后,飞机场回到中国人自己手中。“当时毛主席亲自签署命令,在东北成立6个航校,东北军区的参谋长伍修权就带着几位校长考察校址。在哈尔滨,他们相中了中山路往东这一带,这里离马家沟机场近,周围只有一个小北屯。日本人侵占的时候,这一片除了几栋孤零零的俄式房子,全是兵营,省政府、公安厅大楼还没建呢,周围都是菜地,航校的大白楼算很显眼的建筑。”1952年,18岁的郭先传来到哈尔滨,成为空军第一航校的第六批飞行学员。航校前期的飞行学员中,很多都是从陆军选来的,郭先传就来自华东野战军。“开始就只有4个大队,马家沟是一大队,王岗是二大队,还有双榆树和曹家窝堡。曹家窝堡后来合并到双榆树,因为飞杜-2需要一个更长的跑道。当时马家沟机场就是一航校训练的地方,飞杜-2,下面是场站,那时还没有修理厂,修理部门是个连级单位,王岗飞‘乌特伯’,双榆树也是飞杜-2,后来才是雅克-18,都是苏联在二战中淘汰的飞机,很便宜。我来了3年之后这里才成立团。”
因为中央有指示,早日把空军建起来,成了全校师生全力以赴的目标。“马家沟机场是草地机场,夏天一下雨就好几天不能飞,所以冬天是飞行最好的时候,但那时候是真冷,飞行服也不暖和。”郭先传说,航校成立之初,苏联空军一个团改成训练大队,因此我们的大队、团、校都有苏联顾问,教员也都是苏联人。而到郭先传学飞行时,教员已经是中国人了,全校只有飞行和技术两位苏联顾问。1954年毕业后,郭先传以优异的成绩留校任教,同期毕业的77名学员中,有14人去了民航。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家沟机场当时算是“军民两用”。“民航原来和空军是一体的,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说军队编制的,那时候的民航局长都是空军副司令。那时候民航没有固定航线,只执行一些临时运输任务。”
当时的马家沟机场培养了很多优秀干部,郭先传后来成为空军一航校的副政委。学员中年龄最大、军衔最高的是1949年入学的38岁军长曾克林,学成之后,他成为海军航空兵司令,被称为陆海空“全能将军”。
韩立国在马家沟机场候机楼
澎湃1966——空军女将军从这里起飞
“一团在双榆树,二团在拉林,三团同时用两个机场:王岗和双榆树。三团成立之前,王岗机场叫独立大队,已经培养了两期学员,我是三团成立后的第一批飞行员,我们这批还是飞运-5,所以叫运-5三期。”1966年5月份,学校成立了运输团,也叫三团。时年21岁的韩立国从老家桦南招飞,完成了在长春预备学校的学习后,来到哈尔滨航校,在马家沟机场,这位后来的国家特级飞行员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飞翔。从“上帝的视角”鸟瞰,马家沟机场的全貌是什么样呢?韩立国说:“说实话,当时真没顾得上看下面什么风景,全部心思都在操作上。”
韩立国说,那时候马家沟机场的训练经常要等到早上10点才能起飞。“都说现在有污染,其实当年哈尔滨污染比现在严重。当时全市都烧煤,而且哈尔滨西风多,所以王岗没有烟,都刮到马家沟这边,只好等烟散了再起飞。有时候我们转场,在长春上空就能看见哈尔滨被烟雾笼罩。”
韩立国回忆说:“当时我是在一大队训练,而二大队训练的是咱们国家第三批女飞行员,比我晚两个月下团,基本上是和我们一块儿毕业的,我记得有28个人,刘晓连也在那一批,后来成为建国后首位空军女将军。”让韩立国印象深刻的还有许世友将军的小女儿许华山,当时也在这个机场训练。“长得有点儿像她爸爸,很健硕,身高能有一米七,挺漂亮,有点儿黑。人挺开朗,性格大大咧咧的,像男孩子。”
悲歌1974——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飞行是精彩的事业,也是危险的事业,蓝天英雄也曾血洒马家沟机场。随着空军的发展,从1972年起,马家沟机场承载的训练任务便日渐减少了,但是夜航转场时,这里还会被用到。对于很多亲历者来说,马家沟机场的1974年,是他们不愿回首却又绕不过去的记忆。那年的5月27日,六架飞机进行夜航训练,从王岗机场起飞,在马家沟机场进行起落航线训练。“快要降落时,有两架飞机摞一块儿了,于是指挥台让后面的飞机复飞。这个指挥按常理是没毛病的,但是因为起飞后一架飞机切了航线,所以两架飞机换了位置,因为夜航看不着,只能看见航行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情况,结果实际在前面的飞机复飞后,把上面这架飞机的起落架打断了,然后上面的飞机划过去时螺旋桨一转,把下面飞机的尾翼切断了,结果折下来坠地就是一团火,同机的3个人——副大队长王玉祥、教员张玉堂、学员黄车荣全都牺牲了。”
事故发生时,韩立国正在空中执行其他任务。“领导让我第一个落地,第一个滑回停机坪,当时连马灯都来不及摆了,用手电筒指挥其他飞机滑到停机位置。王玉祥的遗体没找到时,大家都抱着一线希望,真希望他还活着,不仅因为他是1947年入伍的老兵,还因为他有三个孩子,有一大家人要养活呢!但是最终还是找到了,他的遗体被压在下面了。”
今湘江公园
尾声1989——潮头迈步从头越
郑万珠1974年入伍后就进入当时的二团,在他的记忆里,70年代中后期的马家沟机场主要是飞机修理厂所在地,主要任务是飞机返修后试飞。“修理厂这时已是团级单位,每个车间都是营级单位,分工明确,各自完成自己的项目后,送到总装车间,那是一个大飞机库,把飞机组装起来,试飞没问题后才能出厂。”
进入80年代,随着经济的发展,马家沟机场搬迁问题日渐突出。“其实早在1958年,中央军委和国务院就下过文件,讨论机场搬迁问题,一是噪音大扰民,再就是随着城市发展,飞行安全难以保证。但是一直没落实,直到1989年,才移交给哈尔滨市政府。”时任机场营房科科长的张洪宁,是当时移交仪式的亲历者之一。“赣水路的路口原来就是民航的大门,西起鸿翔路,东至红旗大街,北到马端街,南到中山路的土地全交给地方了。”
市政府在五常批了一块地,为空军建起了新的修理厂。而机场原址方圆431.74公顷的土地,从此被推到了改革开放的潮头,迎接全新的历史使命。
回首2020——灯火阑珊处的遐思
进入90年代以后,一座座现代化大楼在曾经一马平川的老机场拔地而起,这里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哈尔滨开发区,当时也是全省唯一的国家级经济技术发展基地。
如今,又一个30年过去了,这里已经成为哈尔滨与时代同行、与国际接轨的最显眼的一扇窗:无数高科技企业在这里得以孵化,落户开发区的世界500强或跨国公司项目总数已达到11个,新加坡、韩国、香港都在开发区建起了自己的工业园,航天风华、光宇电池、哈工大小卫星等高新技术都在这里落户,哈大齐工业走廊也选择在这里启动。昔日的马家沟机场已经难觅踪影,但“飞翔”依然是这片土地一贯的姿势。
在一圈现代化写字楼之间,有一架老飞机被安放于于康顺街的广场上,闹中取静,提醒着这片土地与空军没有割断的缘分:空军家属小区,就坐落在开发区内;驰骋在时代前沿的开发区企业家们,不乏空军转业的人生背景板。他们都是这片土地荣光的见证人。而那架老飞机,也来自一位空军转业企业家的捐赠。对于这里的变化,老兵们很感慨,却并不感伤,他们说,随着空军的发展、城市的发展,搬迁是必然的。这是时代的需要,也是时代的进步。只是,漫步在湘江公园时,他们会不约而同地生出同一个愿望:这里曾是马家沟机场最核心的位置,人民空军在这里开始腾飞,那么,这座公园的名字是否可以体现飞行、航空、机场的历史地域文脉呢?
当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我们是否至少应该以命名一座公园的方式,表达一座城市对一支威武之师的敬重、传承和纪念呢? 本报记者 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