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一首批判现实主义的浓情哀歌
十五年后,他回到家乡,一切仿佛都已风平浪静。与老同学潘晓霜的重逢,给了他人生久违的光亮。他决定揭开那个十五年来不敢触碰的伤疤,重新掌控人生,完成一场似乎不可能的自我救赎。
文/汤婆子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看了这部片子,第二天便阴风怒号,南国的雪花开始纷扬而下。
▲《风平浪静》海报
一首好歌的内在言说
对这部口碑不错的国产片,我对它的好感却首先来自片尾曲,章宇唱的《南风撩人》,那种南方湿濡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海给了人们以广阔的滋养和抒情,但同时也隐藏着罪恶和不能言说的痛楚。
撑一条船,
离开海脣一百米,
风平浪静,
日头渐渐沉下去
……
一部好片子,必然需要一首好歌相配,它跟影片本质上是同质的,互为辉映的,歌曲是影片语言的升华和延展,而影片的叙述是乐曲生成的基调和母体。同时,我又找了另外一位大咖伍佰唱的这支曲子,唱功自然是没得说,但用普通话的感觉,与闽南语唱的,尽管内容没变,可依托发音的介质不同,听起来的效果没有原版听起来那么令人“胶着”,那种歌声不能用“美”去形容,音质也谈不上多么优秀,但确实吸引人,就如同你对一位心仪的女子,看到她身上每个细胞都是独特的,令人着迷而不能释怀的。
那种歌声曲调,已经脱离内容本身,它的先天的形式就充斥着别样的滋味,或许对我来讲有致命的陌生感,但嵌在这部犯罪片中,简直是天衣无缝,不可替代。
影片的“哀歌”叙述基调
作为由影评人转型为导演的李霄峰而言,他此前两部作品是《少女哪吒》和《灰烬重生》,到这部《风平浪静》,也是他同一个叙述系列中有着一脉相承气息的片子。
▲《风平浪静》导演李霄峰
他对话题、主题的把控已经先入为主占据了影片推演的前置环节,它既有《少女哪吒》的精神内核——一个优等生如何被世界所绞杀,也延展了《灰烬重生》中带有犯罪片暗黑色彩的故事框架,似重影叠加,幻象丛生。影片在导演的内心世界已经成为某种精神符号,它带有强烈的辐射性,当这种语言被带到公共传播媒介中来的时候,犹如台风眼、沙尘暴,席卷一切,寸草不生。
其实,当我回看这部片子,两边、三遍、四遍的时候,我始终在想一个问题,片子是要传达一种怎样的个人情绪,或者想告诉世界人心的何其复杂和极致单纯,李唐之恶、李副市长之恶,和宋浩之善、潘晓霜之赤诚,都是一枚镜子的正反两个表面。它用综合的媒体艺术效果呈现精神世界的多元性,里面夹杂浓厚的地域人文色彩,但同时,《风平浪静》又是普世的,有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主旨,与其说它是入世很深的“浪荡子”,倒不如把它看作为具有“上帝血统”的一部小人物的绝世“哀歌”。
十五年,这是一个国家三个五年计划的期限,也是一个即将迈入人生巅峰,旋即跌入谷底走上亡命之旅少年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南方海滨小城,高三毕业班即将迎来高考,尖子生宋浩成绩优异,提前获得名牌大学生的保送资格,人生前路一片光明,这是一个发生在我们身边再熟悉不过的场景,过去有、现在有,我想将来还会有,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不是用羡慕可以来形容的,它在重要的时间关口,牢牢扼住了命运的咽喉,使我们几无动弹的气力。但正是这样的“铁板钉钉”,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卦打破平静——一个风高浪急的台风天,宋浩被校长叫去,他的保送资格给了他的好友李唐。宋浩的父亲是一位人到中年的小公务员,母亲患病在身,听闻此消息,也不知所措,因为李唐的父亲既是宋浩父亲宋建飞的老乡,更是这座城市的副市长,其中的微妙关系,已经不言而喻地指向现实,并且是批判现实的浓重口感满屏溢出,影片的入世到这里已在我心里刻下狠狠一刀。
“风平浪静”的巨大现世隐喻
它的情节叙事始终是压抑、隐忍和欲言又止的,这使得向内已成为一把自残的匕首扎向善良者的心头,向外却成为别人眼中懦弱好欺负的代名词,在瓢泼大雨中,宋浩鬼使神差误入民宅,却被当做小偷,和房主人搏斗过程中,将对方刺伤,父亲宋建飞赶来看到这一幕,担心主人报警,遂起杀心补刀将其杀害。影片至此,情节开始急转直下,原先环绕在宋浩身上的一切人生光环和美丽憧憬,被一双无形之手捣得粉碎,这是谁之过失?明面上看似乎都是他“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但细忖之下,这些恶果的“诱因”,皆由于保送名额被人替代所引发,善人之“恶”,来自于社会之“恶”的传导和扩散,而在这之中,宋建飞将杀人指之责全部推到不知情的儿子身上,又令宋浩雪上加霜,承担起了其后所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这个缺失的十五年,对于两个家庭来讲无疑是恍如隔世的。
看到宋浩在采石场隐姓埋名地默默干着苦力,之前的巨大隐痛似乎被时间抚平和冲洗,“风平浪静”有了第一次逻辑上的隐喻,这种虚假的安静下,一切生活的不如意和人生的残缺被强行“平仓”,电影几乎没有交代那十五年宋浩是过着怎样的日子,想来也必是暗无天日。
转眼宋浩母亲去世,被害者的女儿也即将步入成年,回家奔丧看到父亲宋建飞有了私生子的时候,宋浩其实是非常落寞的,他注定成为了那个“被替代者”,在父亲眼里,他是一个悲剧和失败者,人生已被“虚设”,根本看不到什么未来。而父亲宋建飞已经和纨绔子弟地产开发商李唐勾结在一起,大搞拆迁、楼盘开发。
对于一个孩子来讲,父亲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是某种准则和标杆,但在宋浩眼里,此时的父亲形象在精神意义上已轰然坍塌,剩下的欲望、贪婪、不负责任和虚伪,被彻底认清。电影进行到这里,看得整个人是浑身不舒服,带有理想主义情结的我,如坐针毡,但现实又是如此真切地被复制到了影片中。
爱情与犯罪对冲下的人性抉择
好在现实还是有温情,有炙热的真诚与际遇。
当宋浩收费站遇到高中老同学潘晓霜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戏,演得真叫一个“炉火纯青”。还单身的潘晓霜认出高中时就仰慕的尖子生宋浩时,那种眼神里放射出的光芒,带有重逢的惊喜和炽热的爱意,但同时又是试探与小心的拿捏,眼睛是会演戏的,在两位优秀的演员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了这点,教科书一般的肢体语言,是故事人物身上所预设的种种合情合理,又同时是闪耀着演员自身特有的个人魅力。
宋浩的外表抗拒与冷漠,与潘晓霜的主动直接,形成强烈对峙,一个主动,一个被动,但宋浩的被动,同时又是长时间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和心理“自闭”导致的,在美丽丰腴女人的进攻下,很快退去冷寂的外壳,他不是不会去爱,而是不敢去爱。这既是长期潜意识里形成的避世心态,又是其近乎自虐的个人克制和自我惩罚的赎罪心态掌控的结果。
在一部极具批判现实主义的犯罪题材的影片中,嵌入这段爱情戏,恐怕是导演李霄峰最为亮眼的手笔,使影片“硬起来”似乎容易,但要在这粗粝和刚硬中有直击人心之“柔软”,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男女之情,自然而然,在该发生的时间、地点,翩然到来,没有丝毫的违和与突兀,他们的结合与浓情向着这个灰暗的现实世界以迎头痛击,世界报我以血泪,我还世界以歌、以爱,以更多的真诚与良善。两个赤裸的年轻人,第一次在十五年前的老屋里纵情云雨,那是诗的绚丽华章,是迟来的浪漫主义,生活第一次选择在两位年轻人这里表达柔情与蜜意,画面显得橘色但绝无色情,一起回首往事,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台风天里的生活碎片。即使没有对白,也是在影片的重要一部分。
宋浩在潘晓霜身上获得了自证和男人价值的体现,这不单带给他了爱情,更重要的是他有了走出自己,走出那个“十五年”的信心和勇气。他们的爱情很快有了结晶,妻子的怀孕,更使得宋浩有了做回真正自己的忏悔和决心,并且是与日俱增。我认为宋浩这个人物在片子里始终有“重影”在他身上出现,一个是即将初为人父的宋浩,在那里享受人生之蜜,另一个是尚未走出少年杀人犯阴影的宋浩,在暗处苦苦纠结,不得自我救赎。
在影片最后的倒叙中,出现全篇的一个“题眼”,是他和妻子的对话,大肚子的潘晓霜问宋浩,你跟孩子说什么,我说“谢谢你”。即将出世的孩子,成为宋浩卸下心头枷锁、轻松回归世间的“疗救者”,成人的至痛,竟需要由婴儿来抚平,但也只能是这样。影片叙述到这里,“风平浪静”有了第二次逻辑上的隐喻。
当戏如人生成为浮出水面的那座“冰山”
在这部影片里,各位演员都奉献出优异的表演功力。宋佳眼神里的破碎之美、宋浩母亲陈瑾眼神里的无望之情、万小宁的饰演者邓恩熙眼神里的凌厉和挑衅,戏骨王砚辉身上的巨大人格分裂和隐苦,李鸿其扮演李唐的玩世不恭和人性之恶,都入木三分,浑然一体,给这部戏增添了无限的解读空间和回味后劲。
更值得称道的是主演章宇对角色宋浩的把握,还是要说到眼神,片子末尾,他对宋建飞含泪说出“我撑不住了”的时候,眼神是绝望的同时,也是释然的。那段在游船上和李唐的狂欢戏,宋浩无疑是游离、幻灭的,他对于生活的选择和抛弃,来自于内心对于善恶喜好的本能,向黑暗的海面决绝一跃,远离灯红酒绿的浮世,他要干什么?因为他知道,孩子已经降临这个世界,他不在为自己而活,他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父亲,这既是对宋建飞当年父亲形象“坍塌”的一次自我重建,也是决意与内心所憎恶世界一刀两断的行为表达。
我想,他既是自私的也是坦然的,当然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生命去向的权利,只是宋浩做的非常凌厉,他刺向自己之后,也了断了宋建飞,给两个戴罪之身以最果敢的解脱,我想这也是诸多无奈交织下最好“解法”了。
影片镜头移动在一片桅杆耸立的渔船之间,而更远处便是大海苍茫,人间的恩怨暂时被画上句号,片子进行到这里,“风平浪静”也便有了第三次逻辑上的隐喻。
对于宋佳,我还想再说的是,她饰演的潘晓霜,是荧屏上很少见到的一个角色,游离于世俗,却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对于爱情的追逐和向往,使得她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她是生活本身清晰的指认者,在现实中,她一定有着非常恰到好处的处世哲学,即使成为了一位单身妈妈,我相信她也一定会管理好自己的人生,抚养好孩子,以及经营好接下去的未知生活,这尽管是这部片子悬而未决的“谜面”,却是可以预见和设想的,唯独使得犯罪片拥有了浓情和开阔兼具的艺术向度。
《风平浪静》一点也不会让观众“风平浪静”。影片的真正魅力其实远在影片之外,也许就在你我的身边。当批判现实成为我们品咂回味的精神大餐,我们接下来该思考的问题还剩什么呢?对于这个设问,我自认为还无法给出恰当的答案,也许这部“哀歌”已经替我们找出了诸多散落生活的“线索”,生活如戏,戏如人生。
撑一条船,
离开海脣一百米,
风平浪静,
日头渐渐沉下去
……
风平浪静之下,其实一切还远未结束,故事才刚刚开始。影片让我更深切地去反观现实生活,再次打量人性的标杆和生活的底色,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想让那道照进内心的光束能亮一些,再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