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山侦察兵的“4.28”记忆,我在观察哨位上数着敌人逃跑

一位老山侦察兵的“4.28”记忆

讲述|张智辉     整理|田戈

【编者按】老山,是祖国南疆一座普通而又极其特殊的山,他的出名,不仅是因它有了一场战争,而且还因这场战争而创造了不朽的“老山精神”。它让一代英雄战士用一生的时间去仰视,让他们一生都魂牵梦萦,它是这些战士心中永远不朽的丰碑。4月28日,就是收复老山战斗胜利30周年纪念日,本刊特以本文来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

【一】

  老山的地理位置和战略地位十分的重要。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主峰海拔1422.2米,它是盘龙江河谷边境一线群山中的至高点,它山势雄伟多姿,地势险峻,林密草茂,颇为壮观。它是越南西北部河江省通向中国云南的水路、陆路的交通咽喉。驻足老山,方圆几十里尽收眼底,老山与越南河江省渭川县清水乡相接,它距离越南河江省城23公里,距离越南首都河内300公里。占据老山,向北可通视我国境内纵深25公里的广大地区;向南可俯瞰越南老寨、清水河以南至河江省会27公里的地区;向东可封锁我国麻栗坡县至越南河江市的主要水、陆通道及我国的天宝口岸;向西可监视12号界桩以西至扣林山边境诸要点。其战略地位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二】

  1984年4月24日,我们侦察连在船头进行战斗动员,全连参战情绪非常高涨。当天宣布,命令我前往扣林山1574.7高地执行收复老山主峰(即实施国防一七工程)的通信保障任务。

  4月25日早晨,我们乘车从船头出发,在麻栗坡县城短暂停留后,经过南温河,在坝子吃了中午饭。下午四点三十分,我们就到达了云雾缭绕的扣林山,从山腰向山顶看去,逐渐伸向山顶的水泥台阶多么壮观,我们下车后,要把所有的器材、装备搬到山上,侦察连的老乡王国亮帮我拿了行李,我带着沉重的装备吃力地向山上爬去,只爬了一半,先期到达副指导员周小红和战友王国华、李先年、杨帮忠他们前前后后地来接我们,我们到了山顶,安排好住处,架好了天线,开设了电台。

  我们住在扣林山1574.7高地的西南面,我们共七个人,全住在一个帐棚里,伙食跟守卫扣林山阵地的边防十四连搭伙,每晚上每个战士站双岗共3个小时。

  上山的第一天晚上,可能越军侦察到我们新搭建的帐蓬,趁我们立足未稳,在凌晨三点利用浓雾的掩护,来偷袭我们,当时我正在站岗,只听到一声巨响,阵地前沿的地雷被越军触响了,我立即朝着地雷爆炸的方向射击,听到枪声,周副指导员立即叫起所有战友,并对我们说:“越军偷袭我们,立即做好战斗准备”。就在这时,一发四○火箭弹击中了我们账蓬的右角,越军已经逼近了我们,周副指导员指挥我们一起开火,冲锋枪、轻机枪一起射向敌人,手榴弹在阵地前沿四处开花,经过半个小时的战斗,越军被我们击退了。第二天清晨,阵地前沿被压倒的茅草上、泥土上到处是斑斑的血迹……。

  第二早上,我先后两次架设了天线和修了两次掩体都没有成功,由于连续的遭到越军的炮击,第二次,我刚从高地下面砍了几根竹子抬上来,把天线架设好,并修好了掩体,正在联络,突然,一排排的炮弹向高地打来,当时就把天线杆炸断了,我卧倒在掩体内躲过了敌人的狂轰乱炸。经过思考,可能是我架设天线的位置地形暴露,极易受到越军的攻击。

  4月27号,我把电台搬进了边防14连的卫生坑道,天线架设在外面不易被越军发现的一片树林中,并在观察哨前沿竹林中的一棵树上架设了一条备用斜天线,从此,越军的侦察才没有跟上我的点,越军的炮击总是在我电台的另一侧,与上级的联络也非常的顺畅,由于我晚上是全时开机,除了值班还要站岗,白天感觉非常的困倦。我们的观察哨设在阵地最前沿的堑壕里,非常危险,东南面是整个老山山脉,正南面100米,便是越军的达磨扣阵地。

【三】

  4月28日老山主峰以前,越军活动非常频繁,白天挖堑壕、掩体、下午还在1072高地蓝球场上打球,越军根本没有发现我军的进攻企图,他们挖堑壕与掩体,主要是为了防炮和修复被炸坏的工事。因为从4月2日清晨,我军所有的炮群就开始对老山主峰、662.6高地及越军其它军事设施进行了持续的轰炸打击,截止27日,已经整整炮击了26天,当时,我军内部把此次火力打击称为“国防一四工程”。

  老山的海拨1422.2米,比我们扣林山的1574.7高地要低,因此我们从高地看老山非常的清楚,老山一收眼底,高地上的竹子非常茂盛,我们的观察哨就建立在阵地最前沿的竹林里,竹子就成了我们的天然屏障和隐蔽物,而且我们的工事也修得比较理想,观察哨只须露出一个头就能看到老山的全貌,我们的后面是边防14连的高射机枪工事,左右两边都是碉堡、暗堡。越南清水河上游一线的村庄、公路、全都在我们的眼底下。

  南疆的山水是非常美丽的,天晴时云雾在山腰缭绕,天阴时,一切景物都被浓雾所笼罩着,而在浓雾之中,一切植物的叶子都会滴答滴答地滚下珠子一样的水滴。扣林山后的大丫口就象骆驼背一样,当日落时,晚霞从丫口射出万道霞光,那光芒四射时的景色,真使人赞叹不已。而我们却时常身置于云雾之上,透过脚下的云雾、村寨、溪流、梯田,仿佛是一幅幅优美的油画,而遥望四面的群山,到处是群山连绵、林木苍翠、溪流潺潺、瀑布如帘。

  在扣林山上,天天都遭到越军的炮击,时常吃不上饭,靠啃干粮充饥。在阵地上,最让人头痛的是阵地上有一种小蚊子,一旦被它咬着,几乎伤口处天天流黄水,在我的手上、脚上都留下许多黑色的小伤疤,都是这种小苍蝇叮咬后留下的痕迹。由于蚊叮虫咬非常厉害和缺乏维生素,导致我患上了严重的口腔溃疡,还有睡眠的严重不足,但私毫不影响我坚决完成任务的雄心。

【四】

  4月28日凌晨,我一夜守在电台旁,5.56分,随着两发红色信号弹从老山上空划过,整个老山沸腾了,我军的数千门大炮发言了,老山附近的高射机枪、小炮也发言了,只听到山顶上刷刷刷的炮弹飞过,火箭炮那一串串的火光从天空中闪过,轰隆隆的炮声在老山顶上开花,整个老山顶上火光四践,爆炸声此起彼伏,我军的火箭炮阵地就在离我们不到2公里的小山包上,火光闪闪,炮声隆隆,硝烟弥漫,一排排的火光从左向右从右向左地交替着,我感到全身的困倦一时烟消云散了,全身的热血沸腾了起来,观察着整个战争的进展情况。

  6点30分,我主攻部队118团三营和担任助攻任务的二营的战斗打响了,这时天气不佳,云雾随着风一时飘来飘去,我们的观察不太顺利,这时,老山主峰枪声大作,尤其是54号和50号高地枪声非常激烈。随着时间的推移到9点钟,天气总算好转了过来,老山顶上的云雾被风吹散了,双方战斗呈白热化,我们高地的高射机枪也投入了战斗,封锁越军的达磨扣阵地。

  越军的炮火在我们阵地上狂轰乱炸,由于我的电台位置与观察哨位置有60米远,我只有冒着炮火来住于两地之间。在堑壕中穿梭,还要注意防炮和分辨炮弹的远近落点,危险性非常大,好几次敌人的炮弹就在我的身旁爆炸,但我都顺利的卧倒并躲过。这样的状况非常的危险,我立即做出调整,把电台搬到最前沿的观察哨位置,减少运动造成不必要的伤害,我在竹林中的树上架设的备用斜天线,这时也派上了用场。

  11点钟,我主攻部队在50号、56号高地展开了激烈的阵地争夺,并攻下了54号高地,尤其是50号高地的争夺相当惨烈,有一位喷火兵曾两次与敌近战,冲在前面,他射出的火焰消灭了数名敌人,并攻破了敌人的两个火力点,还有一名战士,冲在最前面,战术应用得当,卧倒冲击的变换速度非常快,他在第二条堑壕与第四条堑壕之间,与敌人周旋,并打死了数名敌人,他是我看到冲锋在最前面的战士,也是最英勇、最有胆略的战士。在快要攻下主峰时,越军再次组织兵力和火力向我军发动反冲击,我军有十余名战士先后阵亡,而1072方向也有枪声响起,但未见我军士兵的身影,许多战士面对敌人的疯狂反扑,都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击,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并在战斗中消灭了数名敌人,那一名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在到达主峰时,被敌人击中而倒下,但我们无法判断他是负伤或是牺牲。

【五】

  中午12点05分,我主攻部队终于攻占了老山主峰,并在主峰插上了鲜红的军旗。许多战士拥挤在遇狭窄的堑壕里,有一部分则继续趋势追击敌人,边打边冲,在1072高地前面的越军营房附近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我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许多越军弯着腰,围着营房和我军士兵对战的场面,由于我军兵力的优势,越军边打边退,纷纷溃逃。战友王国华从20多名数到140多名溃逃的越军,我也从望远镜里看到许多越军士兵纷纷从1072山梁向南逃窜。我立即向上级汇报,要求实施火力拦阻,指挥员顾及我军的穿插分队,所以一直没有进行炮火拦阻。我军由于穿插分队没有到位,没有完成断敌退路、阻敌增援的预期战斗任务,140多名越军就这样逃跑了。这时,我们的空军部队也在空中进行了侦察。

  当天,老山主峰的主要高地50、54、56、57、59被我军收复,1072高地一线也基本得到了控制。而让人更兴奋的是,主攻老山左侧662.6高地(又称松毛岭)的119团,其战果辉煌,9分钟就攻下了这个高地。

  在当天的战斗中,我们共向指挥部上报了收复老山战斗的情报500多条,由于我们前线观察组上报的情况准确、及时,受到了指挥部的表扬。

  4月29日,我主攻部队继续对1072高地周围展开攻击,但越军已经逃窜,主攻部队在占领1072高地后,立即展开了战场清理,至此,整个老山主峰已被我军完全实施了掌控。而119团的部分兵力与122团配属的兵力继续对那拉口岸地区展开攻击,至4月30日晚,我军已经攻克了越南清水河以北的广大地区。

【六】

  紧接着几天,战斗在断断续续的进行,我们白天、黑夜都轮流对战场进行观察,战果不少,侦察大队给周副指导员报请三等功,我们其余的战友则通报表扬。在主攻战斗打响后,我们共向指挥部上报侦察情况1000余条。

  5月3号上午,接到了上级命令我们撤离扣林山的电报,我们把帐蓬及一切装备抬下高地,装上汽车,12点左右,我们就离开了战斗生活了十天的扣林山1574.7高地,离开了堑壕交错,工事林立的前沿阵地,我们依依不舍地和守卫高地的战友一一握手告别,特别是一个卫生员和一个报务员小匡,我晚上与他们住在一个坑道,虽然时间短,但我们什么都谈,小匡比较活泼,是楚雄州大姚县人,戏唱得比较好,为我们增添了不少快乐,卫生员是贵州人,他满怀信心地要考军校,我们三人在短暂的战斗生活里,相互关心,建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

  5月30号晚上,我把电台又搬回到坑道,约四点钟,在我们坑道前沿的铁丝网前发现了响声,又是地雷被引爆的声音,我和小匡提了枪冲了出去,我们并立即向连队报告,半个小时后,连长带着兵,军犬都上来了,由于夜暗和雾大,越军早已逃跑了,当晚高地全部都警戒了起来,我们三人轮流守卫着通往坑道的那条堑壕。

  从扣林山返回船头的路上,我们沿途的炮兵阵地,已不象来时的情景了,来时,一直在不停地进行射击,炮阵地到处是硝烟与灰尘,而这时,几乎每个炮阵地都非常的整洁,但这时的炮弹箱却堆积得象小山一样,尤其是火箭炮阵地和南温河的130加榴炮阵地更加突出。我们来时,130加榴炮炮击老山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炮兵装填手的速度非常快,瞄准、射击只在瞬间就完成了,那发射炮弹的气浪象狂风一样,冲倒了帐蓬和吹飞了炮兵的帽子,随着一团火球,硝烟与灰尘腾空而起,巨大的响声震耳欲聋。130加榴炮是当时战场上射程最远的炮,最大射程达31公里,可以直接射入越南的河江市。

  下午3点左右,我们到达了麻栗坡县城,几个学校的学生都在河中为伤员、烈士洗血衣,河水已经被鲜血染红,几乎那一段河边上都挤满了人。我们在城里吃了饭后,在街上还遇到了船头天保农场的老房东赵大妈和会计老吴,他们都已经疏散到了麻栗坡县城,并给我们讲了船头的近期情况。

  我们继续赶路,出了麻栗坡县城,公路上人特别的多,因直升飞机在公路下面的河边平地上运输伤员,一路缓缓慢行,沿途运送伤员、烈士、物资的车辆比较多。下午,我们到达了漫棍(红光),到了漫棍,全连正在吃晚饭,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我知道自己的头发、胡子特别长了,人黑了,瘦了许多……。
  我们在这里理了发,洗了澡,漫棍的几个大溶洞全部都修成了指挥所。漫棍到处都是兵,到处都是人,这个天然的屏障是一个山谷,炮弹的弹道不容易射入,它是边境线上最大的溶洞所在地,最大的溶洞大厅可容纳上千人。晚上,我又接到了新的命令,命令我配属侦察连前往“八十年代上甘岭”执行侦察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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