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江女人》之爱花(1)
第一章 古城恋情(1-4)
1
丹江口大坝动工以前,南阳以外很少有人知道淅川这个小县的名字。淅川人依着丹江河,生活在淅川、板桥川、顺阳川的三川平原上,过着殷实、稳定的生活。1958年9月,丹江口大坝动工了。男人们去了工地,女人们在家种庄稼。听说,还要搬迁。每天两次的炮声,揪人的心。
李爱花拣了几件脏衣服,塞进竹篮里,出了门。整整一个冬季,只有风,没有雨,更没有雪。县城的街道上,青石板光得逼人的眼。来来往往的行人,用或新或旧或脏或破的棉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实行共产主义了,社员们拿一张介绍信,走到哪里,就可以在哪里吃饭。
丹江从远处飘过来,在城门外画了一条弧线,又向丹江口方向流去。河水清凌凌的,能映出人的影子。岸边坐满了洗衣服的女人。李爱花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今儿都二十八了,死鬼咋还不知道回来!”芳林嫂直起身,撩起水裙,擦干了红肿的手,小声嘀咕道。
“急啥,一个冬天都熬过来了,还熬不过这几天?赶大年夜回来,一根棒槌让你吃个够!”狗蛋媳妇见芳林嫂一嘀咕,心里也犯了急,便拿芳林嫂开涮。
“你不急?大清早像猫抓髂似的,挎个篮子乱窜,你说,要不是有个念想儿,你来做甚?” 芳林嫂提高嗓门,对骂道。
“按你的说法,来丹江河洗衣服的,都有什么念想儿不成?”
“可不,你瞧瞧,芳草家的,有福家的,赖娃家的,金柱家的,谁的男人不是在丹江口修大坝?”
“那你说人家爱花又是来做甚?”
“等自己的心上人呗!没过门儿的姑娘想起自己的心上人,比咱过来的人更急呢!”
一场唇枪舌战,逗得大家都乐了。笑声中,李爱花的脸红了,心也跳得急,跳得响,就像有根棒槌在里面捶衣裳。早晨一起床,李爱花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渴望。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从爱花的心底伸出,沿着咽喉,伸到口外。现在,经几位嫂子这么一闹,她才感到,那种莫名的渴望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她所渴望的,正是那个章幸福。
李爱花是魁星楼下李算盘的大闺女。过了大年夜,就满20岁了。像她这花骨朵一样的年龄,常常会生出一些花骨朵般的心思。这是一种美丽的、冲动的、不知所措的心思!
章幸福是爱花的未婚夫。黑。瘦。高。大。学得他爹章马车赶车的本领。一根长鞭在空中一挥,一次能响十几下,像放鞭炮一样。今秋,丹江口大坝动工建设,东关大队的双轮马车被调到工程上搞运输,章幸福便跟了去,干他的老本行,赶大车。
章幸福跟爱花是娃娃亲。定婚的时候,俩人都还在穿没裆裤子呢!时间虽长,但俩人见面的机会多,说话的机会少。淅川人爱把人分为好人、坏人。她知道,章幸福是个好人。至于找个好人做丈夫,算不算爱情,她说不准。
河水冰冷,手伸进去,像针扎一样。大姑娘小媳妇们边洗边说笑着,似乎感觉不到水的温度。“格格”地笑声夹杂着“呯呯”的棒槌声,在丹江河畔回荡。
太阳爬到城墙顶的时候,女人们的衣服洗完了。洗好的衣服挂在丹江岸边的树枝上,花花绿绿的。女人们围在一起,晒太阳,闲聊。反正吃的是食堂饭,过的是共产主义社会。开饭的时候,拿个盆,去食堂把饭一打就吃。回去也是闲着,不如在这里等。没准儿,还能有个信儿。
东边,炮声响起来了。隐隐约约,时高时低,连续不断。李爱花站起来,向炮声响起的地方望去。近处,是麦田,是村庄,是丹江河那蜿蜒婀娜的身姿;远处,模模糊糊的山峦与天空、江水连接在一起。她虽然看不清幸福的身影,但她知道幸福就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
芳林嫂说:“炮响了,他狗日们的收工了,咱们也回家吃饭吧!”
狗蛋媳妇只顾贫嘴,衣服还没洗完呢!她急急忙忙地边洗边猜测道:“该不是要放假提前收工吧?
芳林嫂说:“工地上的炮声,那是按时间放的。放早了,不行。放晚了,也不行。要不,石块飞起来,砸住人可咋办?”
爱花说:“太阳都爬到城墙顶了呢。你不相信炮声,该不会连太阳爷儿也不相信吧?”
狗蛋媳妇抬起头,用手遮着光,迎着太阳看。太阳躲在城垛上,像一只火镜,把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刺人的眼。狗蛋媳妇看了看,胡乱把身边的衣服在水中搓几下,拧干了,放在篮中,道:“去他妈那个×,俺不洗了,咱们得快点回去。要不,食堂的饭只剩下汤了!”
芳林嫂说:“可不,俺前天去晚了,剩下半锅面汤,一根面条也没有!”
众人急了,急忙收拾衣服,急匆匆地往回走。城门内,响起了“咚咚”地脚步声。
2
腊月二十八。太阳挂在头顶,暖暖地。新鲜的泥土气息和火药的香味夹杂在一起,弥漫在空中,浓浓的。章幸福手里拿着杠子馍,端一钹盆白菜萝卜粉条汤,蹲在工棚外面的空地上吃饭。旁边,蹲着王一东、李芳林。三个人边吃边说着闲话。
“幸福,你想不想你那个未过门儿的媳妇?”王一东道。
“王赖毛,你吃你的饭,大杠子馍还塞不住你那张嘴儿?”李芳林用筷子敲了敲钹盆,大声说。
王赖毛就是王一东。小时候,因为调皮,大人们便叫他赖毛。后来,赖毛便成了他的小名。
“对不起,对不起,芳林哥,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知者不为过嘛!”王一东见李芳林瞪起了眼,这才猛然想起章幸福的未过门媳妇是李芳林不出五伏的堂妹,忙解释道。
“谁给你往心里去啦?你那张破嘴儿,就像一挺机关枪,一天到晚‘哇哇哇’地叫,每件事要都给你记住,还不把人累死?”李芳林道。
“听说,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要放假过年呢!”章幸福道。
“是啊,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后天就要过年了。不放假,还能干到大年三十不成?”李芳林道。
这时,工棚前面的大喇叭响了。几句“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之后,接着是几声咳嗽声。
“听,侯营长要讲话了!”幸福说。
“可不,也该安排安排了。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穿单衣服呢!转眼半年多了,家里人牵挂呢!”王一东道。
“喂,喂,大家注意啦!我是咱淅川城关民兵营的侯坤。我讲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嘛,就是这个放假的问题。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放假回家过年。第二个问题是工程问题。今天下午,咱们要鼓足干劲,把今天中午放炮崩的土石运走,不要托到明年,是吧?第三嘛,就是青海支边。啥叫青海支边?就是到青海支援边疆建设。谁要愿意去,就到营部报名。……”
侯坤在喇叭里唠叨了半天,幸福他们三人总算听明白了。明年,有一支青海支边队伍,谁愿意去就到营部报名。
“走,咱们也报个名去!”王一东道。
“报就报,谁怕谁?”李芳林说。
三个人端着饭碗,来到营部。营部里已经来了不少报名的人。王一东把饭碗递给幸福,自己把头一缩,就往人缝里面钻。
“你挤个鸟儿你?到后面排队去!”
王一东被一个大汉扭住胳臂,抓了出来。
“都是为革命,都是为革命!”王一东嘻笑道,“我这不是革命心切嘛!”
“革命也要论个先来后到嘛!大家都站队,站好了!站好了!”那大汉冲着人群大声地喊。
人们自觉地排成了一条队,长长的。
“这莽汉是干啥的,咋恁冲?”幸福向王一东问道。
“干毬!西关民兵连的连长。听说上过朝鲜,立过战功。你看,他的左耳是假的,用木头做的。人们都叫他木耳朵!”王一东道。
李芳林、章幸福仔细地瞅了瞅那莽汉。两只耳朵大体上是一样的,不仔细瞅,还真瞅不出哪只是真的,哪只是假的。仔细瞅,也能瞅出破绽。他的右耳会动,左耳不会动。不会动的耳朵显然不是自己的。
李芳林说:“看来是真立过战功的,难怪人们听他的呢!”
下午,李芳林、王一东出了事。李芳林一镢头挖住了哑炮。哑炮炸飞了李芳林手中的镢头,还有一只手。炮声响过,李芳林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芳林要去找挖镢,才发现自己的手没有了。一同受伤的还有王一东。炮响的时候,王一东在李芳林的身边拉土。泥土、石块飞起来,落到了王一东的头上。王一东用手一摸,摸到了一把热热的、粘粘的液体。他急忙用手捂住了伤口。
幸福从师部赶回来的时候,王一东、李芳林已经被营部的医生包扎好了。两个人躺在驻地的地铺上,王一东的脸上裹满了白色的绷带,只漏两只眼睛在外面,就象一只熟透了的冬瓜。李芳林的左臂缠满了绷带,上面还透着殷红的血。周围,蹲着侯坤及营部的其他领导。
“咋搞的?咋搞的?刚才还好好的呢!”
幸福看到这种场面,吓坏了。三个人一起从老家出来,眼看就要过年了,弄成这样,咋向家里人交待?
“挖住哑炮了!”王一东说,“我不要紧,都是些皮外伤。关键是芳林,一只手没了!”
芳林脸色蜡黄,显然流了很多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期盼而又无奈的眼神。
幸福说:“那黄毛子发明的窖子炮,他狗日的哑炮就是多。稍不注意,挖住没有爆炸的雷管就爆了炸。咱要是一炮一炮地放,毬事!。”
营长侯坤道:“不是工期催得紧,龟儿子愿意请那黄毛子来放窖子炮!”
黄毛子是苏联支援丹江口大坝建设的专家。高个子,大鼻子,大眼睛,白皮肤,黄头发。专家的名字长,叫什么大个萝卜什么司机的,淅川人听不懂,也记不住。记不住,便叫他们黄毛子。黄毛子发明了窖子炮。所谓的窖子炮,就是在工地上挖一个大坑,与淅川农村的红薯窖一样深,一样粗。窖内,一次装上几百斤炸药,串连几百发雷管,引出十几根引线。上面填了土,填实在。晌午,十几根导火线一次性点燃。窖子炮的威力大,一炮能摧毁一个小山头。炮响过,石头都炸酥了,炸碎了,民工们不愁挖不动了。但窖子炮危险性也大。一是药量大。把握不好,土块、石块飞起来,会砸伤人。二是窖子炮响过,经常会有一些雷管没有响,散在土石里。一镢头挖住,就会伤人。
幸福轻轻地摸了摸芳林的右胳膊。胳膊上缠满了绷带,上面透着星星点点的血。手臂前面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了。
幸福说:“大过年的,这可咋办呢?回,还是不回?”
芳林抬了抬头,对幸福说:“你好好安置一下,咱们明天就回家。家里人还等着咱们回家过年呢!”
营长侯坤道:“你们放心,这是公伤,国家会认真安排的!”(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田野,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五四文艺奖获得者,南阳市五个一文艺工程奖获得者,淅川县文联副主席,淅川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刊发作品3000余篇,《读者》、《意林》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放歌走丹江》、《坐禅谷禅韵》;长篇小说《泪落水中化血痕》;参与主编《魅力淅川》丛书(六卷),撰写的《北京,不渴》微电影剧本拍摄后荣获国家林业部“十佳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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