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中国人“发现”过美洲大陆吗?

现在我们进入《山海经》的第三讲:作为地理志的《山海经》。《山海经》所记录的地理范围有多大?这方面的争论,历史上一直非常活跃,虽然学者们争得面红耳赤,但目前尚无定论。对此加以概括,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种是华夏论,也就是说,它代表了整个华夏地区,即传统意义上的中国。第二是地域论,就是中国的某个局部地区。第三是世界论。华夏论毋庸多言,但我以为有必要介绍一下地域论。

地域论认为,《山海经》所描述的只是古代中国的局部区域。比如,一种著名说法是山东说,它认为《山海经》记录的是夏代中国的山川风貌,其范围大概以今山东省为中心,属于齐鲁文化的一部分。第二种是湖北说,即认为《山海经》记录的是上古湖北的山脉、河流和物产。第三是云南说。部分云南籍学者认为,《山海经》描述了云南西部的地理特征,甚至把《旧约》里所说的伊甸园也定位到了古云南地带。第四种为四川说,主要由四川籍学者提出,他们坚持认为,《山海经》是由居住于蜀地的楚国贵族后裔,综合古代历史文献来编撰的,在战国初期或中期,这些文献被集结成了以《山海经》之名流传后世的著作。这种心理非常耐人寻味:每个地域的人都希望《山海经》是记录这个地区的书。这种情况很多,不必再举例。

下面介绍一下世界论。所谓世界论,就是把《山海经》放入全球地理的视野下。持这种观点的,既有中国学者,也有西方学者。中国学者中,最具代表性者首先是章太炎,章太炎很早就发表了一篇《法显发现西半球说》,开创了中国学者探讨此问题的先河。之后,卫聚贤提出,殷朝被灭以后,部分人逃到美洲,像《山海经》这样的文献,可能就记载了一些美洲特有的动植物和矿物。此外,还有苏雪林认为,《山海经》所描述的海,实际上是指黑海、里海、阿拉伯海、印度海、地中海,她断定此书是描述阿拉伯海与阿拉伯半岛地区的地理书,而作者则来自古巴比伦,在战国时期由波斯学者携来中国。以上是1949年前部分中国学者的看法,五十年代以后,还有一些学者如凌纯声认为,《山海经》是以中国为中心,东及西太平洋,南至南海诸岛,西抵西南亚洲,北迄西伯利亚的一本古代亚洲地籍。以上是来自部分中国学者的观点。

另外,有一些西方学者,如法国学者维宁认为。《山海经》中有部分记录是围绕科罗拉多大峡谷而展开的,它叙述了包括北美洲、中美洲和墨西哥湾地区在内的美洲地理。与之思路近似的是美国学者亨利埃特·默茨,她根据有限的《山海经》英文译本,进行了一些实地考察。她按照三华里折合一英里的方式,考察了四条美洲山脉,发现《大荒东经》及《东山经》等章节记录的山脉,跟北美洲地图上的各山峰有惊人的对应关系,她把这些奇妙的发现绘成地图,写出了一本十分有趣的《山海》学著作,中译名为《几近退色的记录》。

默茨认为,《山海经》相当精确地描写了美国内华达山脉的黑曜石金块,旧金山湾的海豹,以及会装死的美洲负鼠。试举一例,《大荒东经》里的第一句话是,“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意即:东海之外有一个巨大的裂谷,“大壑”就是“大裂谷”,那里是“少昊”的国家。“少昊”就是朝阳神,或者说,早晨的太阳。默茨认为,此处所指的就是科罗拉多大峡谷,“壑”即峡谷,“少昊”在此扮演的是一个象征,指太阳升起的地方。她甚至认为“扶桑”指的就是玉米,是中美洲特有的作物。

此外还提到,所谓会装死的美洲负鼠,就是《山海经》中记录的称为“犰狳”的动物。这个犰狳,《山海经》里是这样描写的,说它形似兔子,嘴巴很尖,像鸟一样,黑色眼睛像猫头鹰,尖细的尾巴像蛇,一见人就装死。这可以说是精确地描写了美洲负鼠的长相,分毫不差。更有意思的是,它下面还加了一句,“见则螽蝗为败”。“螽”是螽虫,“蝗”是飞蝗,实际上指的是同一种生物,即蝗虫。“为败”,通常释作“为害”,其实不妨解释成“为其所败”,也就是被它所消灭。因为美洲负鼠以昆虫为食,它专吃这些虫豸,所以当它出现的时候,蝗虫们就被消灭掉了。

另一个争论点在于:中国人是否“发现”过美洲,这个命题如今也极具争议性。刚才所讲的,以卫聚贤为代表的部分学者坚持认为,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朝军队消灭了殷商,商的末代国王帝辛自焚。此时有一支殷朝军队,它的统帅叫攸侯喜,他所率领的二十五万人的部队,突然间全部失踪,下落不明,成为殷周史上的千古疑案。有人据此认为,他们实际上逃亡到了美洲,成为那里居民的一部分。这个说法得到了部分人的赞同。从这一方面看来,殷商文化,或者说,华夏文化和印第安文化之间,似乎存在一些耐人寻味的对应性。

举个例子,第一:同样类型或主题的多日射日神话。许多美洲印第安民族中,都流传着天上有多个太阳的神话,由于太阳肆虐,造成灾难,所以要将它们射下来。这类神话酷似中国的大羿射日。在另一个印第安神话中,天上曾经有十个太阳,后来,天狗吃掉了九个,只剩现存的一个。这个神话与中国汉族和少数民族的传说也基本相合。全世界只有这两个环太平洋地区的太阳神话中具有这一主题。第二,同样的玉石崇拜。美洲各地的印第安文化遗址出土了大量玉器,这显示出印第安人在漫长的历史当中,仍然保持着玉石崇拜的习俗,在世界各民族当中,中国人在这一点上与他们最为接近。第三,共同的雨神崇拜。中国人称雨神为应龙,这是一种生有翅翼的龙蛇。《山海经·大荒东经》中说:应龙居住在南极,当年应黄帝之请,杀掉了叛乱的蚩尤,还杀掉了夸父,因此得罪了天帝。可见他原来是天神,“不得复上”,就是不得再回到天上去了。这段文字接着说道,“旱而为应龙之状, 乃得大雨”,意即他由于不能回到天上,所以不能行使行雨的职责,从而导致“天下大旱”。《大荒北经》又说,“应龙已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再次说明他是专司降雨的神祇。无独有偶,雨蛇神在玛雅崇拜当中,是专门带来雨季的神,跟播种、收获、五谷丰登有关,为人类带来丰收。这是两个文明共同的雨神崇拜。第四,共同的日神崇拜。在良渚文化遗址中,发现了一把梳子,梳子的背面是一个方面圆眼的太阳神像,而这个神与印加帝国的著名建筑太阳门上的日神长得极为肖似:它的头部是方的,很少出现头部完全呈现为四方形的神;另外,神的眼睛是怒睁的,头上戴有四面发散的羽状帽冠,并且两手向外伸出,握着某种棍状物体。这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图像事实上表现了同样的图像学特征,这种巧合绝非偶然,它必定是一种文化传播的结果。

综上看来,这些考古发现揭示了《山海经》记录中所隐含的世界地理志特征。它再次向我们表示,《山海经》有可能是上古时代全球化的证明,它是那些辛勤的移民、商人和旅行者的集体记忆的结晶。在后面的讲述当中,我们还会反复征引它的文字。《山海经》是中国神话历史的伟大灵魂。

本文配图皆为三海经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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