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生 王运国:被历史遗忘的眭邑
柏乡县是个千年古县,所辖古村众多。这些古村有的至今仍在,有的人去村亡(如沙窝、沙里),有的改变了村名,还有最稀奇的莫过于以村(邑)名定姓氏者。柏乡县龙华镇的营儿村就是一个承载着众多历史信息,且被历史遗忘了的古老村庄。
(一)营儿村明代以前叫眭村
河北柏乡县自隋开皇十六年(公元596年)建制以来,明嘉靖二十五年(公元1546年)始创修《县志》,后来历代迭有增修,以至于今天。然而,眭村之名却始终未见有记载,柏乡人则更是未闻“眭村”之名。
营儿村民间口传一首《柏乡一百单八村》的歌谣道:“营儿村,论沿革,年代久远;在唐朝,原来叫,眭(口传读音mei)家古庄。眭村营,原来是,朱朝名目;到如今,营儿村,四外传扬”。直到2015年12月,白阳村魏增顺发现了由营儿村刘荣翰编写的这首《柏乡一百单八村》的手抄本,这时我们才知道,原来营儿村在唐朝时叫眭村。文中还有:“手拿笔,正在那,想像之处,张老甫,张老壁,忽进学房”。据能背诵此歌谣的营儿村张运桩(73岁)讲,歌谣里提到的张老甫、张老壁是其高祖。这首《柏乡一百单八村》写于民国初期。刘荣翰是位秀才,也是私塾先生。
由此联想到1995年,在十五里铺千秋亭(汉光武刘秀登基处)发现的半截石幢,为北宋真宗天禧二年(公元1018年)所立。因为是残石,文字不全,但人们还是从上面发现了“龙花村”“张村”“南江村”“眭村”等柏乡的村名。石幢的发现成为“眭村”在宋代依然存在的有力证据。无独有偶,赵州柏林寺中有一通金世宗大定七年(公元1167年)立的《大金沃州柏林禅院三千邑众碑》,碑文记载了有三千在家信徒出资参予的一次塑造佛像活动,碑阴还镌刻了捐资信徒的籍贯姓氏。柏乡县有:南滑村孟维那,孙村赵维那,黄泥村董维那、王维那,东王村(今东汪村)□维那,眭村眭维那、小眭维那、陈维那。《三千邑众碑》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们:金大定七年时,柏乡眭村之名尚存,眭氏子孙也在延续。那么什么时候眭村和眭氏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呢,营儿村之名又是何时开始出现的呢?
2015年北马村张氏续修家谱发现了两块明嘉靖年间的墓志铭,其中一块嘉靖十七年所建的《明故张公配孺人墓志铭》载:“孺人姓侯氏,其先潞之屯留人。永乐初,曾祖父春始入柏乡为编氓,居于城北之营儿里”,这是目前发现最早关于“营儿”在历史上出现的文字记录。从大定七年到永乐初大约有240年,在这240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使眭村演变成营儿,眭氏后裔也星散四野,从目前掌握的资料还真不能确切回答这个问题。但从可以查到人口资料看,或许可见端倪。
金世宗完颜雍(1161—1189)和金章宗完颜璟(1190—1208)时期,河北人口发展很快,曾达到了一千多万。公元1211年,成吉思汗举兵南下,河北首当其冲,因战乱河北人口南迁一次即达百万;被迫迁往漠北十万余户;东迁数万;西迁“其数无算”,使河北人口锐减,仅余10.16%(《河北通史》266页)。1167年的《大金沃州柏林禅院三千邑众碑》,碑阴刻记当时参予这次塑造佛像活动的柏乡县人就有344人之多,涉及今柏乡县的35个个村庄。而到明洪武十四(1381年)年柏乡全县仅剩545户,人1638口;洪武二十四年1912人,永乐十九(1421)年2974人,这不能不说与金元战事无关。由于战事,“朱朝名目”在“眭村营”驻扎,“眭村”村名改为“营儿”村,因靠近白阳也叫白阳营,这或许就是历史的真实。尽管直到抗日战争时期,柏乡县北阳村还有眭姓(“柏乡县战地总动员委员会”青年干事睢智章)人在世,到今天已经完全绝迹,但营儿村明代以前叫眭村却是历史的真实存在。
(二、)眭氏望族籍眭村
据史书《太平寰宇记》、隆庆版《赵州志》、《高邑县志》志记载:北魏时有眭夸,赵郡高邑人。祖父眭迈,做过西晋东海王司马越的军谋掾,后来投奔石勒为徐州刺史。父亲眭邃,慕容宝时做过中书令。史书上皆说眭夸是赵郡高邑人,这一点不容置疑。但是我们要明白,北魏时的高邑(治今柏乡固城店)并非今天的高邑,今天的高邑那时还叫房子县(治今故城村)。所以,我们推断眭夸的籍贯在眭村(今营儿)的可能性极大,如果眭夸是今天的高邑人,那么史书上应该说“眭夸,赵郡房子人也”。北齐有名士眭豫,其父叫眭寂是梁朝的北平太守,也是赵郡高邑人。由此推之,眭氏必定是当时高邑的望族。营儿村东有古墓群,其大墓“文革”期间被毁,县志载“古墓其高大与鄗厉王墓相等”。墓主是谁,《柏乡县志》中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此说如果成立,这座大墓很有可能就是北朝时眭氏的家族墓地,因为普通百姓的墓地不会有如此大的规模。再说后来在柏乡的历史上,营儿一带也没有出现过世代官宦人家。我们猜测只因眭氏在此绝迹,所以后世无传焉。
眭夸、眭豫们的故乡根据什么确定就是柏乡的眭村呢?赵郡高邑就是明证。自汉光武在鄗南登基改鄗为高邑,到北齐天保七年高邑西迁,高邑县治在今柏乡固城店屹立了531年(公元25年——556年即北齐天保七年)。眭村北距固城店也就十里之遥,所以史书上说他们的籍贯在赵郡高邑。即使高邑西迁之后,县治在今高邑县城,柏乡北部的大部分地区也仍在其管辖范围之内40年,直到隋开皇十六(596)年柏乡建县后,眭村才脱离高邑而纳入柏乡的辖区。眭村已经不在高邑的辖区了,为什么今天说到眭氏的名人籍贯时还是赵郡高邑呢?这是中国对历史名人籍贯的习惯说法。比如说陆游是越州山阴人,而不说浙江绍兴人。介绍李自成一般都会说是陕西米脂人,而不说是陕西横山人,所指都是以当时的隶属关系而言。关于眭夸、眭豫籍贯的说法也应是如此,“高邑”二字改变不了眭氏籍贯在今天柏乡辖区的事实,犹如横山改变不了李自成的故乡是陕西米脂一样。
五代时的眭昭符是南唐进士,籍贯也是赵州高邑,因避乱移居金陵,保大年间任常州刺史。公元975年宋灭南唐时,耻作宋臣,挈家小来到丹阳,隐居田园。从此,丹阳有了眭姓,眭昭符则成了丹阳眭氏第一人。眭昭符的籍贯笔者不敢说就是营儿,因高邑和柏乡在隋开皇十六年已经分开,尽管在宋代柏乡又并入高邑14年(1072——1086),既然史书说眭昭符是高邑人一定不会妄言。但是,古人说籍贯有爱说古称的习惯,也不能排除眭昭符是眭村人的可能。当然,眭氏由眭邑迁出,走向各地也是历史的必然,尤其是近在咫尺的高邑、赵县,以至于当年的眭邑被历史的烟尘湮没的既无眭地之名,又无眭氏之裔。
关于眭氏,人们可能要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的居住地为何叫眭村,是因为姓氏而得名的吗?诸如马庄、赵村、菅村之类,但有的则不同。根据《元和姓纂》载:“赵大夫食采眭邑,因以为氏”。郡望:赵郡(今河北中部赵县、邯郸一带)。也就是说赵大夫采邑在眭,其后世子孙就以眭为氏。这样的例子很多,如晋国的韩、赵、魏三家均以封地而得氏,由此分析,应该是先有眭邑而后才有了眭氏。
眭村是否就是眭邑呢?我们认为可能性比较大。其一《元和姓纂》上说赵大夫食采于眭邑,柏乡在战国时属赵。其二眭姓的郡望在赵郡(今河北中部赵县、邯郸一带),自东汉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始置赵郡(治邯郸),治所后世数度迁徙,由邯郸而房子(今高邑县西南故城村),再由房子而平棘(今赵县城南固城村)。复由平棘而房子,到北魏时再移平棘。尽管赵郡的治所多次迁徙,但柏乡始终在其管辖范围之内。历史上赵郡范围内今天的高邑、赵县都有眭氏,而且赵县还有个“眭家营村”,眭不念“sui”而念”cui”。显然赵县的”眭家营村“是个以姓氏命名的村庄,也就是说因为有了眭氏在此居住才有了村名。战国时鄗(今柏乡县的固城店)在赵国和中山国的交界处,是赵国失而复得的北部重镇。可以肯定今天的赵县当时不在赵国的疆域之内,所以说眭邑不可能在赵县。经查历史上地名叫“眭”的只有柏乡营儿,据此我们认为营儿可能就是当年的眭邑,尽管营儿甚至柏乡已经没有眭氏的后人在此繁衍生息。
从全国眭姓祖源研究看,当下并无定论。共有三种说法:
1、睢县说,史国强著《中国姓氏起源》(404页)一书说:“睢,东周战国时,赵国有大夫因功封于睢邑(今河南省睢县),子孙遂定居其地,以食采之地名命姓,乃成睢姓。见《通志·氏族略》”。此说有两点不能自圆其说,睢县原来是楚国的襄邑,直到金代才改叫睢州,并作为州的治所。赵大夫的封邑不在赵国的领地,隔着魏国而封在楚,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再者楚国也是万万不能同意的,所以此说不能成立。
2、昔阳说,依据昔阳县政协资料,系搜集本县人士的研究成果。观点是,根据《春秋左传》记载:鲁昭公十二年(公元前530年)晋伐鲜虞,灭肥国(今河北藁城县境内),把肥国王锦皋软禁到昔阳县东冶头这个小城里,定名“肥子国”。传说这个国王“圭”,其子孙因怕受侵轧之害累及全族,改作眭姓。这种说法有一定的影响力,但由于是传说,没有正史记载做支撑,难以使人信服。另外,按照此说眭姓的出现必在公元前530年以后,然而在公元前551年以前,齐国就有眭休相辅佐齐庄公(《晏子春秋》)之记载。因此,昔阳说值得商榷。
3、高邑说,依据一是眭昭符是高邑人,更具体的说是赵州高邑东监村人(丹阳眭氏2015年曾到东监村举行取土仪式)。二是眭夸等六位眭姓名人“是史书上记载的高邑名人”。具体的资料是高邑县东监村(原房子古城)眭姓提供“根据传说和历史考证,我们村的眭姓在西汉的时候,从山西省乐平县昔阳城(今山西昔阳县东冶头镇)迁来的。来时哥俩个,老大占路北,老二占路南”。家谱失传,“可是祖宗的老坟还在,老大的老坟在村南,老二的老坟在村东”。“据说老坟的规模很大,松柏、石碑,坟丘林立,很壮观的”。不能令人信服的是,北齐天保七年以前,东监村是房子县而不是高邑县。明代的坟现在都已经很少见了,遑论西汉的坟墓,这又是传说,不足为凭。
笔者认为:眭姓祖源无定论,就是因为眭邑淹没、祖居地名丢失之故。元明之交,眭村名去,眭姓星散,据来自网络的信息,某村崔姓系眭姓所改;某县某眭姓改为孙姓;某县眭读作“cui”等等。笔者探讨柏乡县“洪洞移民”问题时发现,本地由于金元战乱,人口流动性极大。自明代以来,族谱丢失的家族多有自认“洪洞移民”者;就是有家谱者,口传多有传为“洪洞移民”的。更何况在没有文字、碑石提供证据链的支持,靠一两千年的口传可信度可要大打折扣的。笔者关于眭村很可能就是眭邑的观点,第一有《元和姓纂》的记载。第二有高邑诸眭姓名人的籍贯考证。第三又有“营儿、神头、邢村三角地带地下多瓦砾”的民间传说。
笔者在翻阅《河北通史》(夏自正 孙继民著 2000年版)时,又发现这样一个故事:赵衰(cui)事晋文公(前636—628)成就霸业,于晋襄公(前627—621)六年去世。其嫡子赵盾代父执掌国政。襄公去世,赵盾鉴于太子夷皋年少,晋国多难,欲立襄公之弟为君,但在太子生母的苦苦哀求下,还是立了太子夷皋,是为晋灵公(前620—607)。灵公晚年荒淫残暴,赵盾多次进谏,引起灵公不满,接连谋杀赵盾,赵盾被迫出逃。这时赵盾的族弟赵穿挺身而出,杀死灵公,立灵公之弟为君,是为晋成公(前606—600),赵盾重新执掌国政。赵氏由大夫跻身于正卿。赵盾之后经赵朔、赵武、赵鞅(赵简子),分晋建赵国。
以上所说是为赵氏嫡传正宗。赵盾的族弟赵穿,另为一系,是庶传支族,传承为赵穿、赵旃、赵胜、赵午、赵稷,其封地在邯郸。邯郸何时作为赵氏封邑,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有记载显示,鲁襄公二十三(前551)年,邯郸就是赵胜的封邑了(《河北通史》222页)。按《五经正义》所引《世祖谱》称,赵穿一系“别封邯郸”之前“似乎”“其家为耿”。“耿”指今邢台。赵穿杀灵公、立成公是有功劳的,赵穿之后是否就是食采眭邑的赵大夫呢?笔者认为可能是存在的。《左传》还有晋卿赵简子围攻邯郸时“赵稷奔临”的记载,“临”就是今天的临城,可见邢台这一带当时也是赵穿后裔的领地,“临”距“眭”也就几十华里。
得诸位领导帮助,笔者最近得到临城县、内丘县所存的四款眭氏墓志铭。其一是隋开皇九年三月二十七日卒于济阴郡、大唐贞观十七年祔葬内丘县五郭山□石的眭君厚。其二是于唐先天元年(公元712年)葬于内丘城东南十里之地的眭怀(字善德)。其三是葬于唐咸通九年十月二十五日的眭弘(其先晋大将军之近祖)。其四是隋代眭希远之墓志铭,记载其祖均为赵郡高邑眭氏。均可证明眭氏祖源在高邑(今柏乡之营儿村)。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今天柏乡县龙华镇的营儿村,就是被历史遗忘的赵大夫食采的眭邑,天下眭姓出柏乡经得起推敲的。这正是;
柏乡古事多尘掩,回看两千六百年。
春秋大夫食采地,战国眭姓天下传。
魏齐高邑出名士,金元星散村名眠。
轻拂尘埃终露面,眭邑展现世人前。
在古老的中国大地上,一个小小的村名往往蕴含着大量的历史文化信息,只不过普通人不在意罢了。看看柏乡的古鄗城,曾经上演过多少波澜壮阔的历史话剧。著名战国四公子之一的信陵君窃符救赵之后,居然在作为汤沐邑的鄗居住了十年之久。与张耳有刎颈之交的陈余,也曾兵败鄗下,身死泜上,那些脍炙人口的故事引起了多少人的向往。这是一个地方不可复制的文化遗产,难道我们不应该给以足够的重视吗?这次眭村的出现给历史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寻古探源的契机。上述关于“眭”的论证,仅仅是我们的浅陋之见,其本意是抛砖而引玉,但愿使泯者复传,暗者再明。
作者简介:王朴生:1949年9月生,柏乡县龙华村人,原在中央民族翻译局工作。爱好历史、古诗词,《北京诗词学会》会员。2009-9处级退休。热心于故乡柏乡县地方历史的探讨。编辑出版上合村《村志》及北京知青《集体户简史》。
王运国,1949年10月生,柏乡县冯上京村人。隆尧一中毕业,1970年参加工作,历中学教员、部队文书、班长、工人、副股长、乡长、党委书记、外贸局局长兼外贸总公司总经理等职。2009年10月退休后热心于本地地方史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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