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白居易(牡丹 )(任蒙)

2020-11-28 07:47:49 牡丹 2020年21期

任蒙

夕阳缓缓西沉,我走出香山寺。抬头,看见一个蓝色路标:白居易之墓。

晚风阵阵,从伊河上匆匆掠过,作为一个异乡人,感觉这风也带着汉唐的风韵。本来嘛,河流就是历史的载体。

我拾阶而上,沿着幽深的小路,去探寻大诗人的轨迹。

解读白居易,没有读白诗容易。

白居易出身寒门,27岁进士及第,未久便入朝为官,直至刑部尚书,走的是一条无数封建士人先后走过的人生道路;入仕后,又不断地赋诗为文,直至终生,看起来与许多类似封建官吏的人生历程没有多大区别。然而,白居易最大的“与众不同”,也正是体现在他的人生历程上。

一生置身于险恶莫测的封建官场,白居易虽也遭遇过贬谪,也有过坎坷不顺的日子,比如他因上疏请求捕杀武相的贼人,而被贬为江州司马。但是,与其他同行比起来,他的仕途要顺利得多。虽然他没有能够像张九龄、贺知章那样高居相位,但其最后的官职也不能说不显赫。更为重要的是,他在自己的文学追求上也实现了“登峰造极”。也就是说,像他这样,在为官和为文两方面同时取得巨大成功,比较顺利走完自己人生道路的封建士人,我不知道还能否找出第二个白居易来。

封建制度为天下士人设计的所谓职业轨道,是充满凶险的,且难以预测的。但是按照这种人生设计,能够得到的人生机遇,白居易都幸遇了,能够到达的人生境界,白居易都实现了。

相形之下,更多的人未能实现这种“双重境界”,不少人以其人格、生命,乃至整个家族的命运为代价,还尚未登临到一种“境界”。若以善恶划分,其正正反反的典型不乏其人。

在漫长的封建岁月里,知识分子的道路是诱人的,但也是狭窄和残酷的。与其说白居易是那种时代一个典型的成功者,不如说他是一个罕见的幸运者。

白居易的一生,可以说实现了人生理想与个人命运的完整结合,遗憾的是它并不“完美”。

白居易一生,创作了三千八百四十多首诗歌,多达九十三万余字,据说后来某个帝王的诗歌数量超过了他,但多半是捉刀者为其代笔。因此,白居易堪称中国古代产量最高的诗人之一。但他后期的作品,所记录的几乎都是自己极尽奢侈的享乐生活。作为朝廷官员,在渐入老境之际,离任闲居,寄心佛道,卧病三日有妻看婢抚,倒也无可厚非。但他除了每日高卧,静赏“枕前看鹤浴,床下见鱼游”的半隐生活之外,就是吃酒行乐,“手里一杯满,心中百事休”是他自己形容的真实写照。

从他后来的诗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沉迷于“鱼香肥泼火,饭细滑流匙”这种极其优裕生活的白居易,是一个热衷于书写“小青衣动桃根起,嫩绿醅浮竹叶新”之类诗句的颓废诗人。也有人统计过,说他后来写狎妓的诗篇要远远多于他反映民众疾苦的诗篇。翻开《全唐诗》中的白居易诗卷,你读到的完全是一种日复一日的百无聊赖,是彻彻底底的精致生活。可贵的是,晚年的白居易自号“醉吟先生”,并且在自己临终的前一年还在整理自己的诗文,将所有作品毫无隐瞒地留给了后世。

白居易活过了古稀之年,在古人中算是高寿,这是上天对他的再一次成全。

白居易终生主张“穷则独善其身,达到兼济天下”。其实,在“穷”的阶段,他并没有独善其身,至少在文学中表达了强烈的愤世情绪,只是他没有惹怒统治阶级的利益集团;显达之后,他也没有兼济天下,而是渐渐沉湎于个人的富贵荣华之中。试想,在君权世袭的极端专制社会体系里,所谓兼济天下,不过是虚幻的社会理想和孤独的良知表白。

晚年白居易創作指向及其诗风的变异,使他丧失了曾经鲜明的文学特征,使他回归到一个封建官吏的本质和面目。这种反差,至少反映了其人格的两面性。而这样的两面性,使他得以在封建体系和文学创作两个领域游走自如,这正是许多封建文人无法比拟。还可以换句话说,整个封建体制下的文人价值取向及其人生道路,包括伊水河岸的千年古道,就是为白居易设计的,就是为白居易这样的少数人设计的。

白云苍狗,伟大诗人却并未远去,他倚靠着那座森然庙宇,面向对岸密如蜂巢的大大小小的佛窟,静听着古刹悠远的钟声,永远地“独善其身”了。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这就是白居易。

别离的最后一个瞬间,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在那里沉睡着的诗人,看了一眼那条小径和已经模糊了的路口,默默地说:别了,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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