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女士和我

上小学时，有一次考了59分，其实分数低不是最担心的，最难过的是没及格。走在路上，生怕撞见热心肠的邻居们，因为我们那个年月，大人遇到放暑假的小孩，都会习惯性问，考的怎么样？好像是很关心的样子，其实就是找个话题。而我又属于那种不会说谎又不会找话题打岔的聪明孩子。

从学校到自己家的路尽管也就一百米，那一天，两边的树林带似乎又多载了很多树一般，尽管走的很快，却总感觉一直在林带穿行。

瞧你！衣领脏兮兮的，哪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对面，循着声音看到的是熟悉的身影，旁边有个中年妇女，迎面而来，额，我心下一沉，怎么办？呦，小鱼，你考了多少分？那个中年妇女笑咪咪地，漫不经心地问。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啥。

多少分？阿姨再问你，怎么不回答！熟悉的身影在太阳的直射下看不清，只有夹杂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让人熟悉不过。

没考好！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我抱紧书包，蒙头就往家跑，听到身后的训斥声，这个死丫头，不知道考了多少。

没错，那个女人就是朱女士，在少年期间，我曾一度怀疑这个人真的是我亲生的妈？怎么就这么刻薄，为什么从她嘴里就冒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呢？

那次考试，后来我拿着卷子去找老师，有个地方老师判错了，我找回来两分，成绩是61分，所以，特别开心，我抱着卷子兴冲冲地回家，总感觉这份开心，自己的妈妈也应该是一样的，可是，当卷子交给朱女士时，她的眼神是一种非常漠然，甚至有些鄙夷，那种没有任何希望的眼神，足以杀死所有心怀梦想的小孩，以至于到了四十岁，那个眼神和表情都在脑海里不曾淡化。

朱女士不像是一个妈妈，在理想母亲的角色里，她的任何品行基本上都不能靠上一点点。少年的记忆里，感觉除了辱骂自己的孩子，还有很多痴心妄想的念头，比如看到电视里各种运动会拿金牌的孩子，她就幻想着，为啥我养了这么几个孩子，一个都不能拿金牌。比如，家里有人没考好，我们怕挨她训，吓得哭，她会先哭起来。对于家中老小的我，虽然不像姐姐们挨打，但是没少因为各种事情，被她唤作神经病。如果可以换，我想我们都希望能换个妈。

我上大学时，曾到舅舅家玩，当时外婆还在，她曾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让妈妈伤心。后来，才知道，能一直上学是朱女士的心愿，她在老家时，上过两年学，当时的学过的课文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后来家里实在困难，就休学了，她就在学校外面打猪草，听着里面的读书声，跟着读，打猪草的刀把手上砍了很多刀疤，手上流着血，她却忙着背课文。

朱女士的梦想就是让自己的孩子都能上大学，因为生养的都是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而且活动范围很小的厂区单位，常常抬不起头，但是这并不影响她要把孩子都送到大学的梦想，所以，刚成家朱女士没有户口的时候，身为黑户，吃着家里口粮常常被自己的老公当开玩笑嫌弃时，她硬撑着一口气，成了厂区的家属队，去承揽所有最累最脏拿钱最少的活。在我们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但是朱女士的努力，让我们家四个孩子都吃的白白胖胖，一点不像单职工家庭子女。

很小的时候，我很好奇，别人家都基本上吃不上肉，我们家有一段时间天天有肉吃，然后那段时间，恰好朱女士上火牙痛，连续拔牙，每天看她在家门口吐出红红的带血的口水，我就不寒而栗，怪不得家里有肉吃。后来才知道，原来朱女士那段时间接了有点危险的没人愿意干的给新盖的土块房子屋顶粘毛毡的活。

朱女士每天忙碌于厂区各种脏活累活。每次经过厂区办公楼时，她抬头望着办公楼，都会在心中默念，我家孩子哪怕有一个将来坐办公室上班都可以了。

朱女士，成家时刚二十岁，按现在的情况分析，她十四岁躲在绿皮车厢的硬座下偷票到新疆投奔自己的哥哥姐姐，帮着他们带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侄女侄子，来不及度过自己的青春期，就没有了青春，等到成家时，又很快有了孩子。

朱女士好强又嘴硬，其实内心非常脆弱，有时候别人的一句话，她眼泪就下来了，委屈的不行，外强内弱，从稀里糊涂给哥哥姐姐带孩子，到后来结婚成家，丈夫又常年在野外工作，基本上没有人关心爱护过。

每年厂区搞运动会，有一项拔河比赛，朱女士就是队长，带着一群老家属阿姨们去参赛，雄赳赳气昂昂地排着队入场，即便没有义勇军进行曲，那个阵势和气场都很强大，而且把把第一名。

朱女士不瘦，去年突然背痛的不行，到医院各种检查，最后只是查出来血糖高，住院一周，每天陪她在走廊溜达，每次她走到走廊的尽头，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曾经那个中等个头，有些壮硕的身躯，竟然有些瘦小了。靠近点时，她用有些微弱迟缓的声音说，你去上班吧，不要耽误工作了。

转身，感觉眼眶有点痒痒，我小声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测试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