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兴:三个春天的故事

关于春天,每个人都做过梦。几千年来,王侯将相,平头百姓,在梦中多少次与春天相逢。然而,苦难的冬天不会自行离去,幸福的春天也不会不请自来。博兴人的春天,似乎那么遥远,那么沉重。

然而,春天终究来了……

改革的胶片记忆

三四十多年以前的景象,只能在记忆里浮现了,已不十分清晰。县城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位灰头土脸的老农模样。楼房是可以扳着指头数过来的那几座,最高层的建筑,没上学的孩子也能数得清,只要它能够懂得1、2、3这三个数字的含义,三层楼和三个苹果一样那么容易理解。颜色也单纯得犹如天真的孩子,一色的清水墙砌体再装饰以斩假石,水磨石的室内陆面,狭窄的木头窗子,厚重的木制玻璃门,如今怕是找不出可以把红砖砌得那么精致、把水泥做得那么认真,把门窗制作得那么厚实的建筑工人了。

还是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能够参加全县的小学生节目演出,着实叫我骄傲和紧张,兴奋得好几夜都睡不好觉。演出在老县城的礼堂,那是一座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建筑,能够容纳二三百人的样子,前面是高高的舞台,下面是黄色的硬硬的排椅,人们进入礼堂或者离开,椅子面儿毫不掩饰的咣当咣当作响。所以无论会议还是演出,活动前后总是礼堂最热闹的时候。不像今天,只有嘈杂的人语,再也听不见椅子咣当咣当的热闹了,因为椅子已经换成了柔软的沙发似的坐椅。演出结束后回家的路上,我是平拖着脚走回家去的,因为那时候交通基本靠走,而我的鞋子偏偏不争气在路上糟烂了鞋底,拖拖拉拉的迈不动步子……

十五年前,我有了自己的私家车,驱车回家,一路是平坦的柏油路,家里的胡同也停放了街里街坊的车辆,大型的重卡、自卸车,崭新的马自达、桑塔纳,最差的,也有一辆五轮的六平柴。回到不到二十年以前,所有的乡村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深深的牛车车辙,像铧犁犁过的田地,也在心上划开深深的痛苦的印记。雨季是难熬的,需要穿上高筒的雨靴,需要父亲帮我肩扛着破旧的自行车走上四五里路,才能到通往县城的柏油路上。如今“北到漠河县,南到三亚湾,总有博昌的车在路上撒欢蹿”,这是长年在外跑运输的表哥告诉我的。

可能就是这困苦的生活,耽搁了我的个子长高,最终在一米七的高度上永远定格。每年青黄不接的时节,母亲总要为一日三餐费尽心思。父亲是家里的劳力,每天在建筑工地上,只能捎带两个窝头,窝头里塞满大葱叶子炒的虾酱。我需要带上满满一书包的窝头和一瓶子咸菜,用来维持6天的生活。

捉襟见肘的生活里,唯一的娱乐来自于夏季的夜晚。早已去世多年的老爷爷乐观的讲着故事,编着瞎话哄孩子们玩,夜已深了,还要讲个鬼故事,然后把听故事如痴如醉的孩子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地送回家。

贫瘠的生活里,唯一的希望就是什么也没希望,于是就安安稳稳的睡觉。

春风总是要来,虽然他来得晚了些,但他还是来了。

土地承包以后的第一季,饱满的小麦种子散发着亲切的麦香,存进了粮仓,母亲说,咱们再也不吃那剌喉咙眼的窝头了;第一头小毛驴成为家庭的一员,父亲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竟然一夜都没睡;第一盏白炽灯泡接通的时候,被黑暗占据了百年的老屋,第一次在夜晚充盈了光明,这光明一旦降临,就再也不会离去。

这是一盏时代的灯,自此我们再也不惧怕黑暗,我们点燃了向往光明的的心灵之灯。

火车以及车站

2006年底以前,县城有一个传统的骄傲,那就是占有全市唯一通火车的天然优势,这成为县里人一直以来所津津乐道的资本,仿佛有铁路就要高别人一头似的,走路也能挺起胸脯来。每当路口的栏杆缓缓地落下,火车喷着热烈的蒸汽,高亢地唱着歌子从南驶向北或者从北驶向南,都吸引着我的双眼,不知道火车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在我所能知道的世界,不会超过我一天徒步的路程。49、50、51、52,如果能数到这些数字,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非凡的能力,52这个数字,是我当时能够认识到的最大的数字,那是一列我见过的最长的火车的车厢的数字。

火车站的货站经过几个村庄,这些村庄的许多人多年来以货站为生,即使通往货站的柏油路修好了,也很快坑坑洼洼,满载煤块的车辆,从货站源源不断地运出煤炭,在这糟糕的路上,车辆像蜗牛一样缓慢地行使,还是稀里哗啦的摔下煤块儿,人们蜂拥着紧跟在车辆后面,人人手中持一长杆,杆头缚一钩齿,于是更多的煤块儿落地,然后人们扔下手中家什,在纷纷抢拾这些落下的煤块儿……

都是贫穷惹的祸!

曾经是工业革命发端的蒸汽机,最早用在交通上的就是火车。几百年过去了,蒸汽机车已换成了内燃机车和电气机车,在博昌,惟一没有改变的就是这座火车站,不用用心观察,你就能看到四十年前的影子,还是那几百米的站台,还是那座几十年前的候车厅,墙壁粉刷了不知多少遍,门窗的油漆不知道被晒爆了多少层,玻璃不知被风雨击碎了多少回,一切的刻意都不可掩藏岁月的沧桑,仿佛文革时期的影子,总眷恋在这里不可离去。门前的柏油路还是那么狭窄,乘客还是那么稀疏,如一位失去容颜而又饱经沧桑的老妇,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改革开放的三十年,这是这座车站对过去的坚守,还是自暴自弃的绝望?

沉重不言,此时我在回忆,眼前高楼林立,人流如织,灯海纷繁,车流如银河乍泄。

希望,希望

去四川领女人的队伍里,有我的一位表舅。如今他们这一代人的孩子,最大的已经长大成人,为人夫、为人妇、为人父母。当初婚姻都成为他生活的不可承受之重,不可实现之梦,如今,岁月繁花,他们靠他们的诚实劳动,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也许对苦难有过多的感触,往往有时候陷入不可逾越的痛苦,但希望恒在,最终我们要走出那困苦长长的影子。前些时候,给父亲过六十岁生日,许多朋友一起道贺,席间,觥筹交错,酒杯频举,溢美之词,极尽铺陈。老父亲喝了不少,脸上红光满面,皱纹尽消。父亲是达观之人,半生命运多舛,但决不屈服,走到今天,可谓不易。但他还是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表达了向往,他动情地回忆了我们青年时期和他们那一代青年时代的种种距离,岁月的沧桑,时代的巨变,生活的转折,无一不有天翻地覆的比照。他说:“亲历改革的40年,时代的烙印不仅仅成就了丰富的物质,更融入了走过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的心。”

改革的曙光在最初,以黎明的姿势,悄然唤醒百年沉睡的中国富有智慧的先知,再以春风般浩浩荡荡的气度,迅猛地催醒了百年的寒冬。当劳动的热情、创业的激情、自食其力的本能得到自由的释放,仿佛只在一朵花开的时间,就迸发出了惊涛骇浪般发展的力量。放眼这片几千年来广袤而又贫瘠的土地,迅速展现出蓬勃的生机,绿色的生命的海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生长,从乡村到城市,从高山到海洋,从岭南到塞北,从帕米尔到三江,春风在吹荡,绿色在生长,满园的花朵以无比绚烂的颜色,昭示这个伟大的民族正在实现她亘古不曾磨灭的理想。

当改革的春风来到我所生活的这片土地的时候,其实大多数人都不敢想象,也不太明白这个时代赋予每个人的权利和力量。父辈们一遍遍在分得土地上开犁播种、劳作拓荒,他们的崇高在于他们不惧怕苦难也不畏惧艰辛,在他们心中固守的,可能还是生命的延续和家园的稳定,并没有太多的奢望和追求。可是当所有的这些坚韧的力量汇聚起来,那就是重于泰山的一种不可磨灭和摧垮的精神,正是这种精神支撑着中华民族挺拔的脊梁。

我试图着眼四十年来辉煌的改革洪流,那些气势恢宏的历史事件,还有那些熟为人知的经典时刻,但那一切都太伟大了,伟大得只能以一种崇敬和仰视的姿态去赞美、去歌颂。依我的单薄和一己之力,根本不能阐释那大海般浩瀚的丰功伟绩。或许我所记录的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只可观赏,却不可把握,那就化作一朵浪花,融入这海洋,融入这伟大的时代吧。

这是美好的春天,这是伟大的时代。

作者:王玉山,山东博兴人。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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