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丁香
远去的丁香
文 / 马士红
窗外的丁香花开了，一股淡淡的芬芳在院落里飘荡。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我总想起云，时不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可能是因为前几天我在医院遇到了一位曾经的学生，他就在内科当医生。如果不是意外，云也一定是一位出色的白衣天使了。
云是我当年的英语课代表，我教了她整整两年。云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每天总是笑眯眯的，不笑不说话。每次课前她都提前几分钟来我办公室，帮我提录音机、拿教材和备课本。我多次说：“不用麻烦你，我自己能行。”但她坚持这样做，一连两年。
有时候，学生们的作业收得不全，我还没说什么呢，她就内疚地低下头：“老师，对不起，我没做好，你别生气。我催了好几遍，他们几个男生就是不交作业。”说着眼圈就开始发红。我暗想：“真是个负责任的好姑娘！”
有一次，我生病了，高烧不退，但我没有请假，坚持上完了下午的课。可能我疲惫的声音和烧得发红的脸暴露了我的病情，下午放了学，云和几个学生来我家看我（我当时就住在校园里）。爱人出差去了外地，两岁的儿子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玩具、沙发巾、衣服被他扔得满地都是。云看到这一幕，懂事地说：“老师，我晚上请假帮你带带孩子吧。你看你，生了病也不请假休息，下了班还要管孩子、做家务。”我拒绝了她的好意，但她的善良让我感到温暖。
教师节到了，云把全班同学集体买的礼物拿给我之后，又从背后拿出一束花，认真而神秘地说：“老师，希望这束花能带给你幸福和好运！”那是一束淡紫色的丁香，每朵小花有四个水滴型的花瓣，中间是嫩黄色的花蕊，一簇簇的丁香花在绿叶的簇拥下显得十分淡雅、清新。因为这束花是布做的，没有任何气味，但我似乎能闻到它的芳香。回到家，我把这束花摆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云衣着朴素，一年四季好像只有那么几件替换衣服。我以为她家经济状况很差，就在一天下午，等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走光了，把她叫到我的办公桌旁。我递给她二百块钱，说：“你不要推辞，除了咱俩也没有人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在高三最后两个月加强营养，买点儿自己爱吃的东西，为备战高考增添一点儿能量。”云笑着摆摆手：“老师，我家日子挺好的，我父母种了很多地，收成不错。他们在农活不忙的时候就去附近的工厂打工，所以我家一点儿也不困难。我穿得朴素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买很多漂亮衣服，就要花费时间和精力考虑穿哪件好看，结果浪费了时间和精力；不如就穿两套衣服，这套脏了换那套，没有挑选的余地，没有了纠结和犹豫，就能一门心思用在学习上。”我被这个小姑娘深深感动了，多么有思想的孩子！多么自尊自爱自强的孩子！
高考前几天，或许是因为熬夜复习过度劳累，或许是精神压力过大，云病倒了。虽然她坚持参加了高考，但自我感觉很不好。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云的分数差两分不到一本线。她一见到我，就扑到我的怀里哭起来，我也忍不住哭了。命运确实有些不公平，云的成绩在班里一直稳居前五名，正常发挥的话，被山东大学、中国海洋大学录取是很轻松的事情。我安慰她：“没关系的，这只是一时的失利。无论上哪所大学，只要你像高中时代一样勤奋，你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大学生。大学读完了，你可以考研究生，没准儿能上清华北大呢。”哭了一会儿，云平静下来，说：“老师，我想学医。”我开玩笑说：“好啊，我的牙齿不好，将来找你看牙多方便呀。”
云被胶东某医学院录取了，专业是口腔系。云在大学里依然很刻苦，第一学期就拿了一等奖学金，而且加入了学生会，我为云的成长和进步感到由衷的高兴。
第二年春天一个普通的周日，我突然接到了芳的电话，芳和云在同一个大学，只是专业不同。芳的话还没说完，我手里的话筒就摔到了地上。云和一位同学打算去配隐形眼镜，两个人在路上有说有笑走着，突然，一辆疾驶的大货车迎面扑来，把她碾压在车轮之下。云当场死亡，就在那个春日的上午，就在烟台市繁华的街头，就在她二十岁的生日刚刚过后。
我大哭，我无法忍受一个年轻的生命说走就走，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而且是在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她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她的理想之帆刚刚扬起，她还没来得及回报她的父母，她甚至还没有开始谈一场恋爱，她怎么可以说走就走？我哭，上天太不公平，为什么让一个如花的生命瞬间消失？我哭，生命为什么如此脆弱，生与死的距离为什么近在咫尺？我哭，我为她的父母哭，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劳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女儿送进了大学，刚想挺起腰杆，松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水，更沉重的打击突然袭来，让他们怎么承受？
那天晚上，我突然想写一首诗来纪念云。繁重的工作和琐碎的家务早就使我失去了激情，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写作的欲望了，但那天，一拿起笔，我就不由自主地写出下面的文字：
手掌似乎还残存你的温暖
眼前似乎还浮现你微笑的脸
你伤心哭泣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
怎么一瞬间就成为永远的永远
爱美的女孩
人生的舞台才刚刚拉开帷幕
你怎么可以匆匆离去
永远不再重返
你送我的丁香还在
在我家最显眼的位置静静开放
年轻的你正如一朵紫色的丁香
默默绽放 却过早凋谢
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
过马路时一定要注意车辆
不知道天堂里有没有你心仪的大学
希望你早日实现白衣天使的梦想
你的父母在你坟前多次昏厥
你的弟弟在你住过的房间里摆满了丁香
常回家看看
如果灵魂可以自由飞翔……
丁香花开了落，落了开，转眼四年过去了。人们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我总不能忘记云。前几天，我去医院的牙科补了一颗牙，这颗牙已经坏了很久。本来我们约好，等到云毕业后让她帮我补的，我要成为她接诊的第一个病人。我终于等到了云毕业的那一天，但她却失约了，而且是永远地失约了……
丁香花又开了，淡淡芬芳里弥漫着无限忧伤。
作者：马士红，山东无棣人，高中英语教师，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