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之：那年腊月那场雪
岁到深冬，按时令又到了下雪的日子。小雪、大雪的节气都过去了，依然不见雪花纷飞的影子，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闲暇之余，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雪，那时候的雪似乎很大，也很经常，雪后的村庄被镶嵌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四下里都安安静静的，没有汽车的喧嚣，路上的行人也少，房顶上都罩着白雪，偶尔树枝上的鸟会“呼”地惊起，成群结队地飞向村外的一片茫茫。
傍晚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里会飘出淡淡的炊烟，迎向天空中簌簌落下的雪花。天也似乎比现在要冷，时常会看到地上冻的裂纹，很多孩子仿佛不知道冷，不停地在雪地里打闹，还用冻得像红萝卜似的小手攥起一个个的雪球，不时地放在嘴里啃一口。
现在的冬天没有雪，似乎就没有了冬天的味道，感觉冬天苍白了一些。那些年虽然冷，也没有多么好的棉衣，但感觉却很充实。每每回想那些年月，心中竟然升起太多感动和不舍。
那时候一进入冬天，我就和众多的孩子一样开始盼望着过年，只有过年了，才会有新衣服穿，才会吃上好的饭菜。那时候的年，充满了太多的诱惑。那还是大集体的时候，大多数人家的日子都不宽裕，生活水准差不多。我们五队（生产队）在整个村里来说是条件较好的，队里的人齐心，管理得也好，生产抓得紧，往往我们队里分粮食是最多的，尤其是麦子，比别的队分得要多，就意味着我们能多吃点白面馒头，这也是我在玩伴们面前最能炫耀的一点。
那时候队里的工分不值钱，干上一年家里也分不到几个钱，家里没有别的经济收入，就指望着一年养一头猪，到年底下杀了或卖掉，见个整装钱，维持家里的生计。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家里要是能养一头猪，似乎这个家过年时就会风光一些。在我的记忆里，家里养过好几年的猪，母亲总是悉心喂养，我也为此经常去剜菜割草，看到猪仔一天天长大了，我也很高兴。从它还是一头小猪仔的时候，父母就让我下地剜菜割草来喂养它。我奋力提着野菜筐子回家后，每次抓一把野菜或青草扔给它，它就摇着尾巴起劲地吃起来。那时，娘总是反复念叨一句话，等猪长大了，咱就会有肉吃了，过年你就能穿上新衣服了，也会给你买个新帽子。时间不知不觉就在这样一种美好的期盼中过去了，因为少不更事，不知道一头猪在一个家庭过年时的分量，我总是盼望着猪会早些长大了，盼望着早点吃上猪肉。
大概十岁那年，进入腊月的时候，我就闻到年味了，家家户户开始忙碌起来，杀猪的人家也渐渐多了，看到人家杀了年猪在街上卖肉，心里很是羡慕，似乎那时候过年很有味道。父亲认真盘算了一下，自己杀了猪卖肉和把猪卖了收入差不多，为了省事，家里决定把猪卖到镇上的收购站去，这样也能收入个囫囵钱。在最后几天里，家里人好生地喂养着寄托着全家希望的那头猪。猪圈的门是用木棍扎成的栅栏门，不是很结实，当猪饿了的时候，就在栅栏跟前“嗷嗷”地叫着。每当这时候，母亲就会给它喂食。也许是想多喂几天，再让它多长几斤多见几块钱吧。
有一天，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整个村庄又沉浸在一片迷蒙之中。这天也巧，正好父母去姥姥家了。也许是猪太饿了，一个劲地嗷嗷直叫，并且用长长的嘴巴使劲地拱着栅栏“吱吱”作响。我按照母亲的吩咐，学着母亲的样子给它喂食，我刚从外面打开栅栏门准备把食物倒进小食槽里，它就一下子蹿了出来，快速地跑到院子外面去了。我随手抄起一根木棒就去追赶，想把它再关起来。
我想得太简单了，它一下子就跑远了，我好不容易追上去驱赶它回家，它就是不听话。地上的雪慢慢厚起来了，我费了很大的劲也没把它赶回家，我急得要哭了。心里想，要是猪跑没了，那可咋办啊？家里就指望着这头猪呢。天气虽然冷，我却忙活得浑身是汗，被冷风一吹，浑身又冷飕飕的。我感觉很累了，就在那里看着猪在一个草垛那里乱拱。这时候，离家已经挺远了，我盼着父母快些回来。雪似乎没有停止的样子，我不敢离开猪，害怕它走丢了。过了很久了，远处终于传来了母亲唤我小名的声音，我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父母来了，我们连赶带堵好不容易把猪赶回家关起来。经过这件事，母亲对父亲说，要不咱早卖了吧，要是再跑了找不着，咱家指望啥过年啊？于是，去镇上卖猪就被决定下来了。
离年越来越近了。又过了两天的一个大早，天还黑漆漆的，母亲最后给猪喂了满满一大盆食，就是想让猪吃最后一顿饱饭，也能增加点分量。事先约好的邻居来帮忙了，和父亲一道把猪逮住栓好了，抬到手推车上捆好，为防止偏沉，就让我坐在车子的另一侧。母亲送我们出门，一再嘱咐要小心。父亲推着车子，肩膀上搭着一根推车专用的布襻，头上围着一根残破的围脖，小心地行走在满是冰碴子的乡路上。
我在车子上蜷缩着，冷风一个劲地从棉裤腿里往里钻，因为担心父亲推车不稳，我一动也不敢动。那时候去镇上只有一条弯弯的乡间土道，高洼不平，并且有的地方还结了冰。天还是漆黑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又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就像一只只玉蝴蝶在空中飞舞。父亲吃力地架着推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土路上，尽管再三小心，他脚下一踉跄，还是一不留神歪了车子，让我从车子上滚落了下来，当时我嘴里直抱怨，好在猪没有跑了，还在一个劲地叫唤着。寒冷的天里，费了很大的劲，我帮父亲才把车子竖起来，父亲忙活得满头是汗，也许是他累，也许他焦急。等好不容易来到镇上的时候，收购站那里已经很多人排起了长队。昏暗的灯光里，人们的话语声、猪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粪尿的气味，寒风中雪花依旧零零散散地飘着。
那时候卖猪首先要进行检验，因为当时很多猪会长寄生虫，人们俗称为“米猪子”，这也是人们所最担心的一件事。要是“米猪子”，价钱就会滑落下来。我为此也很是担心，我在地上跺着脚，不时地呼出点热气暖和暖和手。父亲点着一颗劣质烟，站在一个角落里等着检验的人过来。父亲平时很木讷，不善言语，可当验猪的过来后，连忙递上一根烟陪笑着说话。那个人一手里拿着一根铁棒，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他用力踩住猪的头，用铁棒撬开猪的嘴，打着手电仔细地看了又看，似乎很有经验地说了句，你家的不是。听了这话，我心里才宽松了些，父亲又连忙递烟，生怕那人会反悔了似的，那人接过去，夹在耳朵上，又转到别处看了。好不容易卖了猪，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头已经混杂在猪群里的自家的猪，心里涌起一阵难受，毕竟是辛辛苦苦地喂了一年了。父亲把卖猪的钱数了又数，拿出来几毛钱，然后包好，小心翼翼地揣到衣服里，还不放心，又再三地摸了摸，生怕那钱会飞了一样。
这时候，天已经放亮点了，仍是灰蒙蒙的一片，还是飘着几许零星的雪花。不远的火烧铺里飘来了淡淡的香味，我禁不住往那边望了望，咕咚咽了口口水。父亲似乎看懂了我的心事，就走过去买了俩热乎乎的火烧，都递给了我。我连忙接过来先暖和暖和红肿的手，又还给父亲一个，然后慢慢吃起来。回家的时候轻松了不少，父亲一直没有说话，天空中的雪花也渐渐大了，但我心里却变得空落落的，仿佛自己的什么东西丢失了。
雪花撒落在我们身上，往后一看，白雪覆盖的路上留下了父亲歪歪斜斜的脚印和一道弯弯曲曲的车辙，那是洒下的一路艰辛。
过年了，我没有感到多少欣喜。猪肉是从别人家买的，虽然也穿上新衣服了，但每当看到那空荡荡的猪圈，心里总是充满了失落。
年，就在索然无味中过去了。从那时起，我懂得了一个道理，生活里充满了艰辛，也深深体会到了父母亲的不易。
年后开春不久，父亲又去集上买回来一头小花猪仔，据说还挺贵的，那小猪仔似乎给家里带来了些生气。等田野里又发出新绿的时候，我又挎起菜筐下地去了，似乎新的希望又开始了。
作者： 王祖山，山东邹平人，邹平魏桥实验学校教师，中国范仲淹研究会邹平理事，山东诗词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滨州市诗词学会会员，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