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麦收系列之“开镰了”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

第240期

鲁北往事:麦收系列之“开镰了”

文/杨传勇
俗话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一阵火一样的南风吹过来,仿佛带着神奇的画笔,一下子把广阔的麦田染成了一片金黄。谁也不会否认,这是田野最美的色调。生产队长站在西门口高喊一声:“开镰了!”
于是全队的精壮男劳力和未婚或结了婚未生小孩的女劳力,手持镰刀腰扎草䙅(也写作“䌁”),肩搭毛巾,头戴草帽(也称苇笠或斗笠),在队长的率领下,浩浩荡荡杀向金黄色的麦田。
队长简单明了地分工,大伙随即散开,一人五耧展开了劳动竞赛。五耧即十垅,也就是十行麦子,因为当时耩麦子的耧都是两眼(腿)耧。每人揽十垅来割,是农民在实践中得出的效率最高的垅数。事先把草䙅子放置在地上,割下的几把麦子放在一起就是一铺(读平声)子,用草䙅子捆起来就是一个麦个子。为了提高效率,有的割麦能手后面会跟个半劳力(年轻的姑娘或小伙刚下了学、力气小、农活还不够熟练的为半劳力,只拿一半工分),专门来捆麦个子。
割麦子即是个体力活,又是个技术活。首先腰肌要足够坚强,否则不肖一会儿就会直不起腰来。麦茬通常要留下四指左右,约七八公分,不能太高也无须太低,太高会影响下一季玉米的点种,太低容易伤到镰刀的锋刃,同时还要保证不能伤到自己。
老练的农民通常会穿着厚一些的粗布长袖汗褂。他们满手膙子皮糙肉厚,熟练地操控镰刀,自然不会伤到自己,并且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节省体力而不耽误干活。
而对于刚刚下地细皮嫩肉的年轻人来说,麦田里可能危机四伏。麦芒会把他的左手扎成“刺猬”,麦秸、麦茬随时都可能变成无情的尖刀。当然,锋利的镰刀可能随时滑到他的左手或腿上、脚上,刺破肌肤。脚下,可能会突然出现一只刺猬或一条蛇,或者突然蹿出一只野兔,或者突然有一只大鸟腾空而起,尖叫着拍打着翅膀飞去。这些,都会给年轻人造成不小的惊吓。
不过,大伙在一起劳动,长辈会悉心传授劳动技能并躬身示范。他们很快就会适应这种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并融入其中。

万一不小心把手剌破,也不必慌张,只要不是太大的口子,麦田里就有现成的疗伤良药――“青青菜”。

随手采几片边缘带刺鲜绿的青青菜叶子,稍一揉搓敷在伤口上,翠绿的汁液立即浸润了伤口,很快会止血消炎止疼,无须包扎也不用大惊小怪,便又能重新投入劳动。这是智慧的农民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但他们并不知道这种野菜除了止血止疼外,居然还能杀死包括白喉杆菌、肺炎球菌在内的十几种病菌,还有降脂、强心、美容等诸多功效呢。

队长通常是最棒的庄稼把式,割麦子也是最快的。分工时,他往往占据中央,其他人以割麦快慢向两侧翼型展开,割得最慢的在边缘。

尽管劳动场面热火朝天你追我赶往前推进,但基本格局不会有大的改变。若从空中俯瞰,恰恰形成一个巨大的箭头,向广阔的金色麦田深处插去。

而在这个“巨大箭头”的后面,高大河岸的树阴里,通常会有一座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帐篷正面顶端写有“‘三夏生产会战指挥部”几个大字,两侧有硕大的标语牌,写有“农业学大寨”、“大干快上、多快好省”、“抢收抢种、颗粒归仓”等标语,四周插满红旗,显得颇有几分阵势,似乎这里是整个麦收的指挥中枢。
但帐篷里并没有坐阵的指挥员,那些县里或公社派来督导“三夏”生产的干部,都戴上苇笠、手持镰刀,下到了麦收一线,与农民并肩割麦。那时,少有不接地气的干部。

帐篷里张贴着两张很大的表格。一张写有总指挥、副总指挥、各小组组长的名字,周武郑王,清清楚楚。另一张是各生产队“三夏”生产进度表,用活动的箭头和数字标明各生产队每天麦收的进度。

但在我们眼里,这个表格似乎也不十分严肃,因为我们可以随意把本生产队的进度调为第一,别的生产队的孩子再把我们的拉下来把他们队的进度调为第一。有的孩子还因此发生口角,甚至大打出手,大人也不干涉。似乎这也是大人的一种游戏。

镰刀飞舞歌声飞扬,麦子一片片割倒,又一个个被捆成麦个子。此时,响亮的马鞭划破旷远的天空,大马车由大青骡子架辕、枣红马拉套,雄纠纠气昂昂地开进麦田。

马车是生产队唯一的大型运输机械,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能够驾驭骡马赶动马车的车把式也是唯一的,故而受到格外的尊重。他只要照顾好牲口赶好马车,其它农活可以不干,也可以拿整劳力的工分。

当然他也成为人们调侃的对象。电影《青松岭》上映后,因他的职业、相貌,尤其是头上那顶帽子跟影片中的反面人物“钱广”都有几分神似,他的绰号便成了“钱广”。我们也常跟在他屁股后面“钱广、钱广”地叫,他就叼着烟卷猛一转身轮起鞭子佯装追着抽打,我们哄笑着四散奔逃。

麦个子被装上马车,直到装得如一座巍峨的小楼,最终一条大绳由后向前揽住。车把式站在车辕上显得十分神气,马鞭在空中一抖,发出一声脆响,传出好远,大声吆喝着牲口赶车凯旋。

此时,顽皮的我们往往要讨好车把式,不惧危险攀上高耸的车顶手抓缆绳躺在麦子上摇晃。

麦子清香,蓝天高远,白云悠悠,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块云彩来。

俗话说:“三秋不如一麦忙,三麦不如一秋长。”麦收时间短促而紧迫,若麦子熟过了就会爆在地里,若遇暴雨那更会影响收成,须抢收。

为了节约时间,收麦的劳力中午就在田间地头吃饭,而做饭的重任就落在了留守麦场的妇女们身上了。可别小看这一顿午饭,那可是麦收期间的重要节目,因为这顿饭不仅要表达女人对男人的深情,更是在众人面前展现厨艺的绝佳时机。而那时物资匮乏,各家日子一样都不好过,没有很多的食材供妇女们展示才能。有的只是一瓮咸菜,家境好一点的可能会有几个咸鸡蛋、几条咸鱼和几块冬天贮存的腊肉。

即便如此,这些巧妇们还是使出浑身解数,变出诸多花样,使田间地头的午餐丰富多彩而富有谈资。

临近中午,小队保管抬头看看毒辣辣的太阳已在头顶,便推着装了篓子的独轮手推车,在西门口大喊一声:“送饭了!”

于是,妇女们把给男人精心烹制的饭菜装入大粗瓷碗,用笼布裹起插上一双筷子,送到保管的手推车上。笼布大都是自织的老粗布,虽没有复杂的花色,但各家有各家的特征,男人一眼就能认出哪是自家的。随后,保管就推着一车子“美味佳膳”送至田间。

队长一声令下:“吃饭了!”劳力们才慢慢直起僵硬的腰身,擦着汗,捶着腰,走到车子前找到自家的饭食,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队长边吃边围着整个饭场转一圈,边看边评头论足:“老憨家的面没发好,正远家的腊肉烙糊了,兆仁家的咸鱼糊子太厚了……”

大部分人家的饭食是玉米面饼子、地瓜面窝头加咸菜瓜子,粗茶淡饭的引不起评比的兴趣。最后,只剩下正俊和正远两家PK,因他们两家都烙了千层饼。队长每人掰下一块,看谁家老婆烙的千层饼层数更多,最终正俊家以12层而胜出。队长数完层数把两块饼塞到嘴里,鼓囊着嘴宣布比赛结果。

期间,不时爆发出欢快的笑声,劳作的疲劳因此也得到些许缓解。

作者:杨传勇,山东博兴县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诗词学会理事,淄博诗词学会会员。散文、诗词等作品散见于军、内外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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