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官庄轶事之二:义和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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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刘官庄还被一道完好的圩子墙护卫着。这道圩子墙高近一丈,顶部宽可牵牛走马。据说,周长约有八里,我小时候从未沿圩子墙绕庄走过一圈。修筑圩子墙时,是从外侧就地掘土筑成的。取土时挖出的沟,就叫做圩子沟。夏季时,圩子沟内会有积水,就像一道护城河。设有东、西、南、北四个正门,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侧门。没有门楼,遇有紧急情况,以土填挡。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在圩子墙上扒土玩,突然挖出大堆大堆的蛤蜊皮,就问旁边的老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蛤蜊皮?老人们说,当年黄河发大水时,人们被困在庄上,地里颗粒无收,便只好捞蛤蜊吃。老人们还说,亏了这圩子墙,要不然那年全庄都要遭殃。由此,我才明白,原来这圩子墙,是用来防备黄河水患的。
后来,我有机会接触到《博兴县志》的有关史料,才终于弄明白,当年庄上修筑圩子墙,是用来防备水患及战乱的。在我们庄北几十里的黄河,自西向东流经博兴县北部,经利津、垦利注入渤海。今黄河河道系大清河故道,明正统十三年(1448年)至明弘治六年(1493年),黄河第一次夺大清河入海。清咸丰五年(1855年)6月19日,黄河在河南省兰阳县铜瓦厢决口,第二次夺大清河入海。《博兴县志》载:“清咸丰六年,黄河泛滥成灾,秋季无收。”“清咸丰七年,黄水漫溢,年年为害,是年为最,造成大荒年。民以麦穰、屋檐草为食。”“咸丰十一年二月,捻军将至,境内豪绅惶惶不安,他们煽动群众村村筑围墙,组织训练乡勇。三月,张远行率捻军3000余人,首次从杨家桥、索镇攻入博兴境,在金家桥与乡勇激战失利。”黄水自北而来,捻军自南而至。为保地方,庄上修筑起了护庄圩子墙。
由此,就可以断定,我小时候看到的村庄规模与格局,至迟在清咸丰年间修筑圩子墙时,就基本上形成了。那时,庄内布局计有三街十八巷,街成东西,巷走南北。庄内及庄边,计有湾塘八处,湾边多有水井。南近官道,西、北临近支脉沟河。庄内房屋,瓦房只有三处,其余皆为平顶屋,青砖盘根,白灰抹缝,土坯垒墙,榆木作檩,槐木为梁,苇苫织箔,秫秸盖顶,再压土抹泥。这种土顶平屋,造价低廉,冬暖夏凉,却极怕夏日里连阴雨。遇上连阴雨,屋顶先是杂草丛生,继而会冒出朵朵白蘑菇。屋顶吃透水了,开始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外边雨停了,屋里还在下。接水的盆罐叮咚作响,让人无处躲无处藏。记得有一年,六月里连阴天,屋顶到处漏水,我和外甥玉恒,只好站在窗台上躲避。一边站一个,象两个“小门神”。
刘官庄族谱记载“祀田”
旧时,庄上最雄伟的建筑,是玄武阁,俗称大庙。不过,这是庄上老人们的叫法。据清康熙五十八年《博兴县志》记载:刘官庄建有三官庙一座。大庙里原先供的什么神像,我没有见过。因为,抗战时期庄上办学校,把庙里的泥神像,推进了庙后的大湾。从此,大庙成了学堂。我从二年级至五年级,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时,原先的大庙已经破败坍塌,不能使用,但那青石房基和青砖屋墙仍在,依稀能看出些当年的规模。当时,唯有两件东西仍在沿用,一个是铜钟,一个是铜铃。上课敲钟,下课揺铃。我想,既然是玄武阁,原来供奉的应是玄武大帝——玄武真君,属于道教,是中国老百姓传统的精神信仰。
在我的印象中,庄上人们最敬的是天、地和关公。天地生万物,天地如父母。人们称天上玉皇为“老天爷”,逢农时和年节烧香磕头,祈求老天爷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生活富足。当然,遇上天灾人祸,也常发泄一下,说老天爷“不睁眼”,或是“瞎了眼”。人们称土神为“土地爷”,视其为守护地方之神。旧时,庄中间大湾的东南隅,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庙内所供土地爷,乃一位白发白须、和蔼慈祥的老人。因他亲切慈祥,据说还善助乡里,人们对土地爷敬而不畏。一般在祭祖、破土等祭祀开始前,总要先祭土地爷,俗称“祭后土”。庄上凡有人去世,必至土地庙前“报庙”,俗称“送浆水”。后来,土地庙不在了,人们发丧送浆水,依然送到那里去。庄稼人来自黄土,活着依靠黄土,死后仍回归黄土,其对黄土的感情,至诚至深。
关公,人中丈夫,万世豪杰,协天大帝武圣人。人们敬关公,是仰其忠勇,慕其信义。《桃园三结义》《千里走单骑》《华容道义释曹操》等故事,在庄上是妇孺皆知。人们称关公为“关老爷”。旧时,在庄西南角曾建有一座关帝庙。我小的时候,关帝庙已经不在了,在其旧址上盖起了碾棚子。但是,人们依然管那里叫做关帝庙。而且,还时不时有人去那里焚纸烧香。
这是一种迷信吗?我从不认为这是迷信。我倒以为,这其实是一种追求,人们是在追求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庄上的人们叫它做“义和”,也就是重信守义、和谐团结的意思。在历史上,中华民族是以血缘为纽带、以家族为本位建立起国家的,家是构成社会的本位,国即是放大了的家。国家国家,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家。民富国则强,国弱民遭殃。自古以来,在中华民族传统的伦理道德上,强调的是一种以“忠义”为核心的全局意识和整体精神。这种精神,经过长期的不断深化,积淀并孕育成为中华民族特有的爱国主义思想,成为人们为国家兴旺发达而奋斗的精神力量。
清朝末年,兴起于山东、河北民间的轰轰烈烈烈的义和团运动,就是以极具号召力和凝聚力的“义和”精神,作为其精神力量的。在民族和国家遭受侵略时,乡民们所表现出的那种不畏强暴、大义凛然的献身精神,惊天地、泣鬼神,在中华民族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我小的时侯,曾听庄上的老人们讲起“义和团”的故事。他们说,咱们的乡风就是义和,在家尽孝,在国尽忠。
“孝悌为先务,家和万事兴。”这是长辈们常常向后辈们念叨的治家名言。父子和而家不败,兄弟和而家不分;乡党和而争讼息,夫妇和而家道兴。这些事理,靠身体力行,靠言传身教,在庄上辈辈相沿,代代相传。新媳妇进门后的第一顿饭,便是全家老少围锅就炕一起喝“义和汤”。“义和汤”,也就是面条。这面条,必须由新媳妇和面、揉面、擀面,掌刀切成。这是新媳妇头一次在全家人面前擀面做饭,通过那双灵巧的手,她将自己对“义和”的追求和入面里,在炊烟缭绕、热气蒸腾中,将那象征“义和”的面汤,呈献给和睦的大家庭。
“睦邻才是福,仁义值千金。”这是长辈们常常向后辈们念叨的处事原则。割不断的亲,离不开的邻。远水难救近火,远亲不如近邻。庄稼人祖祖辈辈以庄聚居,世世代代邻里相处,休戚相关,荣辱与共。这种相互依存、互为鱼水的关系,最需要的便是“义和”精神。清光绪二十四年,黄河在麻湾段决口,浊浪滔滔,旱地行舟。我们庄四门被大水冲垮,全庄男女老少齐上阵,同心协力抢堵四门,使村庄转危为安。大水退后,全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重新维修加固了护庄圩子。1931年农历7月26日,黄河再次在麻湾段决口,溃堤龙门长达七里,滔滔洪水呑淹蒲台、博兴、广饶、寿光数县。我们庄因为有坚固的圩子保护,安然无恙。据了解,象这样围庄八里且历久不衰的圩子,方圆几十里绝无仅有。由此,可见庄上民风之古朴强悍,“义和”精神之深入人心。
“义和”精神,是凝聚人们的精神力量。而血缘关系,则是维系人们的感情纽带。在村庄的中央,旧时曾建有张氏祠堂,俗称家庙,供奉着庄上张姓始祖及列祖列宗,向人们展示着创业的艰辛和家族的兴盛。每逢春节,张氏家族八大分轮流请影,热闹非凡。在家庙正门上方,高悬有一块牌匾,乃翰林张松园手书题字,俗称“翰林匾”。十六世张松园是清代寿光人,这一支自二世张士贤迁居寿光仓上庄,生生不息,人丁兴旺。旧时,刘官庄和仓上庄互有来往,世系族谱互相衔接。彼此有人路过时,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刘官庄族谱记载“茔地”
庄东北坡里,有一处张氏先茔,俗称“老墓田”,原先修有始祖张德邻夫妇的墓及碑。碑上写有:明故始迁天祖张讳德邻字和万,懿德孺人田氏,太府君之墓。
五世祖皋公墓碑
庄西南门外,是另一处老墓田——祖茔地,占地三十二亩四分,颇具气势。居中,有座大坟,高过屋顶,是六世祖张道夫妇的坟茔。坟前有一幢立于民国年间的石碑,上边写有:大明处士张讳道字率性,德配封孺人王氏之墓。令张氏族人心痛和惋惜的是,始祖张德邻及六世祖张道的墓、碑,均在动乱时期被毁。
刘官庄张氏2016年清明祖坟请迁修复仪式
让人倍感欣慰的是,我刘官庄张氏族人,正在共襄盛举,续修张氏族谱,重新为先祖建墓立碑。《张氏族谱》续修编委会会长张聚峰介绍说,在庄西南的祖茔地,重新为始祖张德邻夫妇修墓(请迁)立碑,重新为六世祖张道夫妇修墓立碑,为原葬于祖茔地的分支祖重新修墓立碑;原葬于其他墓田的分支祖,全部请迁至庄西南祖茔地,重新建墓并立碑;仅存的五世祖皋公墓碑,随墓同迁,以此彰显诸支同源、家族和谐之夙愿。
崇宗敬祖,诸支同心;承前启后,义和永存。
书法作品《义和》(作者:王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