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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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最后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朋友圈被济南美丽的雪景刷爆了。海南的朋友说:“雪景好美啊!真想去看看,可是又怕冷。”我忙回复:“不冷不冷,来吧,北方的冰雪欢迎你!”朋友说:“人家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下完雪会更冷吧。”我说:“不会的,真的不冷,到处都有暖气、空调,怎么会冷。”朋友在那边半信半疑,我就在下雪第二天的早晨出门了。前一天的雪化作一层薄薄的冰,我小心翼翼地去赶早班车,冰冷的空气裹着寒风钻进厚厚的羽绒服。我忽然觉得好冷,掏出手机看看实时气温,才零下2℃啊,什么时候这么怕冷了呢?小时候在零下10℃的雪地里打滚,也从来不觉得冷。

我一直觉得平原的雪才足够美,济南的雪太秀气了。济南的冬天被老舍先生写的如小家碧玉,而我们鲁北平原的冬天那才更像北方人的性格,粗犷、豪放、不拘小节。尤其是下大雪的时候,天地间一片洁白,苍茫的地平线一直延伸到天际,让你仿若回到了天地混沌初开的时候。

大雪过后,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发抖,被大雪覆盖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放学的孩子们在回家路上追逐着、欢笑着、打着雪仗。到了自己家的胡同口,几个小伙伴开始商量着堆个大雪人,于是笑闹声传遍了胡同。雪人堆好了,有人说:你回家给雪人找个帽子,我回家找个围巾,他回家找个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可是还没安排完,就传来母亲喊自己回家吃饭的声音,于是一哄而散,各人向自己家跑去,剩下雪人孤零零地在寒风里光着身子站了一夜。

读初一的时候,班主任朱老师曾在一次下大雪的时候教我们一首打油诗:天是一笼统,井是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当时,感觉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一片的“一笼统”,真是太形象了。后来,每次下雪都会想起这首诗,可是那形象终究也只能留在记忆里了。现在生活的城市,周边被一些小山围着,无论下多大的雪都总有一些陡峭的岩石顽强地裸露着,刺眼地提醒你:这里不是你记忆中的冬天。

记忆中的冬天也是不冷的,并非气温不低,而是不觉得冷,虽然那时候没有暖气。其实气温越低,雪越不容易化,大家在雪地里玩得就越疯,谁也不用担心弄脏了衣服。玩够了,拍拍身上的雪,衣服还是很干净,连鞋子都是干净的。寒风中手和脸都通红,身上却一点儿也不冷,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棉花做的棉衣棉裤,因为衣服少,大家都很珍惜。记得下雪的时候,大家会穿一种特制的鞋——bang(音:绑,具体不知哪个字),一种用蒲草编的雪地鞋。鞋子大都是自家手工做的纯棉布鞋,沾了雪容易潮湿,所以下雪一般都不舍得穿,而这种“绑”保暖防潮又轻便,大人孩子都喜欢,缺点是没有弹性,鞋口比较大,脚脖子会凉。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人们有了各种靴子,这种鞋就很少有人穿了。再后来,它成了被展示在玻璃橱窗里的一种工艺品,基本失去了作为鞋子的功能。

现代的人们不仅不穿“绑”了,就连普通棉鞋穿的也少了,尤其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大家都住在暖气房子里,出门直接乘电梯到地下车库取车,车子里自然也是有空调的,到了目的地,不管是写字间工作、商场购物还是酒店就餐,都必然是开着空调,温度热到只穿单衣足够,最多一件薄毛衣,上、下车的那一刻裹一件厚外套,寒冷就会被挡在身外。所以现代人很多对寒冷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就算下了大雪,城市里也不会有积雪留存。雪还没有停,清扫车已经上路了,扫得差不多了,再撒上融雪剂。当然,城市管理部门这样做是担心路面结冰造成交通事故,带来安全隐患。只是行色匆匆的人们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早已没有心思欣赏雪景。城里的孩子,每人家里都有数不清的玩具和动画片,邻里之间常常住了几年还并不熟悉,也不会有小伙伴约着一起玩,就算有雪,又能跟谁打雪仗呢?所以,现在的冬天对人们的生活来说,早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冬天,它只是四季变化的一个符号而已。而小时候在雪地里奔跑、在热炕头上吃烤地瓜的情景,以后大约不会再有了。

小时候对于暖炕的记忆,不仅在于它可以驱散严寒温暖全家,还在于烧火后,炕洞子里同时烤熟的地瓜、花生,甚至鸡蛋、麻雀带来的满足,就算是普通的馒头,在火上烤得表皮金黄之后,也是难得的美味。那时候农村穷,一间房子往往既是卧室,又是厨房和餐厅。火苗煮熟了饭菜,烟火温暖了土炕,灰烬的余热烤熟各种零食。母亲常说,有烟火气,家才会兴旺。烟火气是温暖的象征,也是人气的象征。如果一个家里天天都是冷屋凉炕,那个家庭就很难幸福。所以,就算在屋里做饭会把墙壁熏黑,我还是喜欢那些烟火。地瓜烤熟了,从灶洞里拿出来,烫得在两个手之间倒来倒去,皮还没来得及剥完,已经吃得嘴唇乌黑。那香甜,不仅在嘴里,在胃里,也在心里,在弥漫的空气里,那是一种其乐融融的味道。花生是多油的东西,是不能大火直接烤的,要等火很小的时候慢慢烤。烤鸡蛋就更是技术活了。将一个鸡蛋用浸湿的棉布或者纸包起来,放在离火很远的地方。这个更不能急,火大了会爆炸的。小火烤好一面,再小心翼翼地反过来,让火烤那一面。经过一段耐心的等待,鸡蛋终于熟了。其实,味道和煮的并没有太多不同,但因为其中包含了一段长长的等待,所以也会变得香甜起来。父亲还有像闰土父亲那种用匾筛抓鸟雀的本领。虽然现在知道很多鸟类都是国家保护动物,不会抓了,但那时农人们对于偷吃鸡食的麻雀是非常不喜欢的,本来物资匮乏,鸡都吃不饱呢,它们还来偷,自然恨不得抓住它们烤了,还能给缺油少肉的孩子们解解馋。父亲抓鸟雀的本领极好,所以很多小伙伴都喜欢来我家玩,不仅可以吃到麻雀,还有野鹁鸪。现在物资丰富,一年四季肉菜都不缺,却怎么也吃不出原先那种味道了。

周末,户外群的几个驴友约着一起去南部山区看雪,回来后我发照片给南方的朋友看,她在电脑屏幕那边感叹:好美啊!我却在这边想:现在连看个雪都要到几十公里以外了,零下2℃就已经冻得受不了,着急地钻进暖气屋里。心里向往着冬天,身体却拒绝着寒冷,以前那种在低温的雪地里自由自在撒欢的冬天,恐怕是越来越远了。

我向往童年的冬天,因为那些冬天里有我美好的回忆......

作者:刘群,山东博兴店子人,现居济南,自由职业者。喜欢旅游,广交文友,偶有文章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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