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园】/ 周海峰
憩园
周海峰
世纪末，我们阖家从乡村迁往城市，转瞬二十年了。
老宅子位于村子南排西畔边沿，是在废弃的城壕上建起的。我们兄弟三人，早先的庄基只有间半，盖有三间厦房，间半上房。我为老大，结婚后，父亲说，鸟起飞了，就自己搭窝觅食，咱们分家吧！那年月庄基紧缺，大队和公社有关系的人可在村头平地上申请到庄基，我们没有关系，叫我何处搭窝？父亲说，城壕。他已经给大队说好了，就是人要出点力。我听了悲哀，但又理解父亲的苦心。就是城壕，父亲没少给支书家里跑。为取土方便，父亲将我们二亩半平坦的自留地换得城壕边一块贫瘠的高地。城壕长有四十米，宽有三十米，深有四米，填满约一千六百土方，如果十架子车土为一土方，就得一万六千架子车土。我那时为民办教师，节假星期天，拉土填城壕就成了我的必修课；妻子为农民，得空就拉起架子车。怀着梦想，抱着希冀，愚公移山般的劳作由此开始。我们一边拉土填城壕，一边寻找机会，将村上下白雨时的流水引到正填的虚土里，使其沉淀压实。经过漫长的八年时间，城壕填起了，村上新的头儿却不让我们打墙盖房。父亲皱眉叹气，妻子伤心痛哭，我们只有悲哀无奈。庄基是我们一锨又一锨土装到架子车上，一车又一车拉到城壕里。那一锨又一锨土浸着我们的汗水，一车又一车装着我们的辛劳。八年时间，中国人连骄横一时的日本鬼子都打跑了，而我们出力流汗填起的庄基只是梦幻。眼见得有关系的人已在村头平地上盖起一院又一院住宅，我们只能望洋兴叹。
一九八四年，我调往镇中心完小教书，镇长的儿子就在我教的班上，焦迫无奈中，我将自己拉土填城壕做庄基无果的事写了张短信，叫镇长儿子捎给其父。镇长看后，邀我到家，说他联系了村上，应允我在填起的城壕上打墙盖房。黑暗中出现曙光，我和妻子加班拉土，村民帮忙，打了院墙。又年，请匠人，又请村民帮忙，我们先后盖起了四间厦房，三间门房，间半厨房。人说，安居乐业。我们有了自己的庄院，就有了新的希望。我和妻子在院子里栽了一棵火晶树，一棵核桃树，伴着小树一天天长大，妻子履行她做农民的勤劳朴实，农活家务，样样精到。
我在新屋读书写作，并将其起名《憩园》。我爱好文学，一九七九年六月，已在《延河》头条发表了小说处女作《南瓜作客》，继而又发表了小说《镜子》，在《青海湖》发表了小说《瞎骆驼》，在《西安晚报》连续发表了《荷花》、《无字的歌》、《弯弯的牛绳刀》、《家乡的石榴》、《娘舅爷》等多篇散文。当我正处而立之年，英姿勃发，创作激情高涨之时，土地包产到户了，我们家有粮食了，但对我的文学写作无疑是一个冲击。我在学校除了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回家要和妻子上地作务农活，还要拉土、打糠、起粪、铡草，因为我家养了牛，养了猪，妻子忙不过来，我得帮她。
其时，我心里十分焦急悲凉。我在省上发表了一定数量的文学作品，加入了省作家协会，省作协已将我列入重点作者培养，叫我参加了为期三个月的读书会，为期一月的全国幼儿文学与西北地区儿童文学学习班，又参加了为期一周的陕西青年作家代表会。在各种文学活动中，我看到大多数作者的生活环境都比我好。我身处生活底层，现实环境挤压我的写作时间，消磨我的青春，当时公社一名主管文教的副主任在大会上点名批评我写作“不务正业”。我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改变写作环境，那怕到县一级最普通的文化馆做一名创作员即可。但现实是残酷的，我不敢痴想“天将降大任”与我，但我从事了文学，就“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心，行拂乱其所为。”在生活底层，我摒弃杂念，像海绵里挤水一样挤时间苦苦地读，静静地思，默默地写，多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在《延河》、《青年作家》、《巨人》、《鹿鸣》、《小蜜蜂》、《西安日报》、《艺术界》等报刊杂志接连发出。一九八九年，我的小说《南瓜作客》获陕西省首届儿童文学奖，并以此转为干部，分在县文联工作。我的环境变了，妻子还在乡村“昼出耘田夜绩麻”，她已累得腰酸背痛，胳膊也抬不起了。我们夫妻动如参商，相见有时。苦熬十年，我用自己获得的薪水和妻子在黄土地上的血汗钱在城里购得一套住房，并把我们的土地让给小弟种了，妻子和孩子来到城里。我命名的憩园空闲了，以前捣乱的老鼠搬家了，呢喃的燕子也不来垒窝了，杂树荒草丛生，蛛网道道，加上汶川地震波及，房屋裂缝，岌岌可危，使人看了悲凉心酸。哦，憩园，我的憩园，你破损颓废，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弃园。然而，憩园却像月亮一样一直挂在我的心头，我每年都要回故乡，看看与小弟居住的父母亲，看看我的憩园。
今春，当我再次回到憩园，打开尘封的头门，穿过蛛网交织的门房，就见杂树荒草严严地封锁了院子。我找了把老镢头，开辟通道，至院子中间，只见火晶树、核桃树已被杂树荒草围严了。正想铲除，杂树丛中有一个小碗儿大的鸟窝，鸟窝编制的十分精巧，不知衔了多少细小柔软的柴禾，花费了多少时间编织而成。窝中有四个拇指般大的鸟蛋，鸟蛋呈椭圆形，淡青色，微微透红。这是什么蛋呢，麻雀蛋还是花雀儿蛋？我不知晓。联想到自己当年造屋，一种慈怜伤感的情愫滋生心怀。我没有破坏鸟巢鸟蛋，轻轻的离开憩园之际，忽然看见一对花雀儿飞入院子，婉转圆润的叫着什么。我默默地望着憩园新的住户，望着那轻灵婀娜的身影……
作者简介；周海峰，男，陕西乾县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理事，西部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陕西作协文学院班固书院副院长，乾县原文联主席，作协主席。
1979年在《延河》发表小说处女作，尔后相继在《延河》、《青年作家》、《巨人》、《青海湖》、《人民文学》、《延安文学》、《鹿鸣》、《新大陆》、《西安晚报》、《深圳晚报》、《新消息报》。《书法报》等多家文学期刊、报纸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及书画评论文章200多万字。出版有小说集《乐土》，长篇小说《菩提树》。2002——2003年度市文联授予“德艺双馨”奖。其业绩载于《二十一世纪人才库》、《世界华人文学艺术界名人录》等10多部典籍。长篇小说《菩提树》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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