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奥行迹（二十二）——柏林（下）
德奥行迹（二十二）——柏林（下）
柏林两日，重点在博物馆岛和波茨坦，其它时间我尽可能快地浏览这座充满故事的城市。一日阴，一日晴，两天中唯一的交集就是柏林大教堂，阴晴之间，感受完全不同。眼前所见的大教堂由威廉二世兴建，已是原址上第三个版本，也是最辉煌壮丽的版本。在铁血首相俾斯麦的手中，德意志第二帝国达到顶峰，于是有了这座路德教宗与天主教廷圣彼得大教堂抗衡的宏伟建筑。同样巨大的穹顶，同样奢侈的装饰，甚至同样是文艺复兴的风格。威廉二世早已忘记马丁路德追求教义，反对崇拜的思想，沉浸在好大喜功中无法自拔。历经二战摧毁和战后重建，已经大大简化，依然华美异常。这里也是霍亨索伦王朝的家族墓地，地下陈列着诸多棺椁，几百年的绵延，风格不断变换。作为路德宗的教堂，这里没有主教，但有教会。二战后，东西德路德宗教会是统一的（1968年后分裂），成为冷战时期联结两个德国的特殊纽带，对于德国重新统一，路德宗教会一贯予以拥护。
参观完博物馆岛，当天我还预约了夜游国会大厦，甚至在间隙中前往哈克庭院。哈克庭院于1906至1907年期间建成，由8座互通的庭院组成，是德国最大的院落群建筑。百年前就将办公、住宅、购物与娱乐结合到一起，颠覆了传统庭院的概念。这里曾是犹太人聚居区，现为柏林人最喜欢的汇聚地点，或许是周四的缘故，我并没遇上人潮，光影暗淡，夜色阑珊，甚至走出些寂寥的味道。国会大厦有老建筑的外观，新设计的穹顶，很符合德国在历史中重生的梦想。经过严格安检，分批登上穹顶，柏林不以夜色出名，四周远眺并无所获。一旁的勃兰登堡门是柏林仅存的城门，德国近代的历史都与它相关。1791年城门为庆祝普鲁士王国统一德意志而建，1806年拿破仑占领柏林拆除门顶四马战车运往巴黎，1814年普法战争胜利战车重返原位，二战毁于炮火，1958年东西柏林合作按照战前保存的5000块石膏模子原样修复，1989年推倒柏林墙再次对外开放，成为统一的象征。
从波茨坦返回柏林时，我在动物园站下车，这里曾是西柏林的中心。在换公交前往柏林画廊的车站边正是威廉皇帝纪念教堂，依然保留着二战中炸毁的样子，被形象地称为“断顶教堂”。残存的教堂依然精美，细腻的石雕，拜占庭风格的马赛克拼嵌画都值得观赏。新建的现代风格礼拜堂正在一旁，幽蓝如海，令人沉静。在柏林旅行，乘坐旅游专线100路，200路最方便，可以串起绝大多数景点，比如不在地铁沿线的柏林画廊就需乘坐200路前往。在双层大巴上，还瞥见动物园的象门，是座中国风的建筑。
柏林画廊位于柏林文化广场，于1998年开馆，荟萃了东、西德的古代藏画。这批源于普鲁士王室的藏画，经历二战的烽火离散，终于重聚，实在可喜可贺。画廊的中央展厅正在举办尼德兰绘画展，一幅幅看过来，内容从宗教的源头逐步走向神话、风俗、静物、风景等等，总体风格偏冷静细腻。我最喜欢其中的风俗画，如果说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还是在用宗教的旧瓶装上新酒，那么尼德兰的文艺复兴干脆就把视角关注到市井百态，这和商业与市民的地位提升密切相关。常规展室按照时序排布，顶部投下的光线设计很方便看画，又没有人，于是我静静地看，静静地拍，比一路上参观过的其他美术馆都舒服许多。记录下最吸引我的作品：乔托的《圣母安眠》，色调柔和，人物众多，悲伤的表情相似又不同。利皮的《圣母子》和波提切利的《圣母子与奏乐天使》的旁边竟然还有单幅的维纳斯，一下子让我恍如回到佛罗伦萨。自然少不了拉斐尔和丢勒，一个是纯粹的美，一个是客观的真，各擅胜场。一幅城市透视的画作吸引我的眼睛，精确如同设计图纸。提香的《维纳斯与管风琴演奏者》以超凡的色调刻画出晦涩的诱惑。终于看到老勃鲁盖尔的代表作，《尼克兰箴言》用风俗的画卷展示宗教的内涵，信息量极大，充满神秘感。同样神秘的还有卡拉瓦乔的《胜利的爱神》，青春的躯体，诱惑的微笑，却搭配着零乱的乐器、盔甲、几何仪器。鲁本斯的《小孩与鹦鹉》，伦勃朗的《戴金盔的人》都体现了作者杰出的技艺。克莱茨的静物画也很出挑，脱离传统静物画纷繁的物品和色彩，而以纯净的色调和微妙的光线吸引观者。一直看到布歇的《维纳斯与爱神》，旖旎的洛可可之风扑面而来……看画的时光过得极快，极幸福。
离开柏林画廊，乘坐200路回到柏林大教堂，趁着夕阳正好漫步菩提树下大街，这一路最不能忘怀的名字就是申克尔，他和腓特烈三世以北方的雅典为目标营造出最美的柏林。皇宫大桥就是申克尔的作品，可惜正在维修，看不真切。所幸没走两步可达的新岗哨也是申克尔于1816-1818年设计建造，古典风格，有如神殿，现为德国无名战士纪念堂，中央陈列着珂勒惠的雕塑，名为悲痛的母亲抱着去世的儿子，是圣母玛利亚哀悼耶稣，还是平凡的母亲悲恸阵亡的儿子。夕阳中的腓特烈大帝铜像引人遐思，也正是他把菩提树下大街建成德国最庄严华美的街道。经过洪堡大学和歌剧院，可以看见圣赫德维希教堂绿色的穹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它是新教主流的柏林唯一的天主教堂，希腊神殿般的三角门楣分外惹眼。继续前行到宪兵广场，由音乐剧院、法兰西教堂和德意志教堂三座建筑勾勒出广场的基本框架，和谐对称，不愧为柏林最美的广场。夕阳为两座教堂的穹顶镀上光明的金色，席勒的雕像则被诗歌、戏剧、历史和哲学四位女神环绕矗立在阴影中。我辗转广场四周，希望拍下更美的角度，忙到飞起；与我相反，市民们在享受一天中最美的闲暇，孩子们在玩着最简单的肥皂泡，无论是谁，都很快乐。在夕阳没入地平线的时候，我来到查理检查站，那段历史已经落幕，只剩下几名街头艺人继续装扮着美国大兵。盛与衰、荣与辱、光明与阴影，都是柏林。无需哀叹，无需缅怀，夕阳落下，朝阳升起，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柏林，有些脏，有些乱，特别是东柏林的那一段。原本打算放弃东边画廊，对柏林墙的故事兴致不大，但时间还有，决心去看看。可地铁还跟我开个玩笑，前往奥伯鲍姆桥方向的列车竟然停运了。我茫然无知地在换乘车站等了很久，直到好心的柏林人指着告示教我改乘摆渡车。终于走上奥伯鲍姆桥的时候，觉得这番辗转还是值得的，竟然遇到一场大桥灯光秀，变换的光影，两岸的河景，还有时不时驶过的列车，让这座老桥展露新颜。大桥向西，就是一段1.3公里长的柏林墙。自1989年柏林墙推倒后，有来自21个国家的118位艺术家在这段柏林墙上作画，俗称东边画廊。说是画廊，我觉得叫涂鸦廊更贴切，除几幅著名的画作保存较好外，其他各处新涂鸦盖着老涂鸦，并不怎么美。路过柏林墙的中断处，我才看清这堵墙其实很薄。人心很难分隔，时空都办不到，何况一堵薄薄的墙。我沿着东边画廊一直走到头，就到柏林东火车站，那里距离我住的柏林中央火车站没有几站路。
柏林中央火车站是全新的建筑群，我进出柏林都在这里，也住在这里，很方便，有很棒的餐馆，告别的前夜吃顿好的挺有必要。柏林是座沉重的城市，餐饮却无需背负过往，走出一条创新的路，比如我今晚点的就是泰式风味的德国菜。啤酒必须喝当地的，柏林白啤酒绝对是德国啤酒中的另类，与传统的只用大麦、啤酒花、麦芽、酵母四种原料制作不同，要掺入红色的覆盆子糖浆或者绿色的香草糖浆饮用，据说是为了盖掉酸味。看着像鸡尾酒，味道是酸甜的，还插着根吸管，很女士的风格。这就是我对柏林最后的记忆，甜中带酸，旧里藏新，非常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