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二十一、皇上总是圣明的
公孙弘难得硬一回
元朔二年秋季，主父偃全族从地球上除名。关于朝廷这一年多来做的种种天怒人怨，随着主父偃的灭族就不许再提了。如果主父偃有微博，那么他发出的最后一条微博一定是：皇上圣明，臣罪当诛。如此，汉武帝成为了铲除害民贼主父偃的人民救星，下一步，他要摆出一副圣君的姿态往回找找民心。
老百姓总是很朴素的，他们对皇帝的评价，主要看皇帝用什么样的大臣。皇帝宠信海瑞，那就是明君。宠信严嵩，那就是昏君。就是这么简单。所以，汉武帝在诛杀主父偃之后，又罢免了没啥用的御史大夫张欧。那么用谁呢？汉武帝召见人缘极好的大学问家孔臧，想要封之为御史大夫。
孔臧是当世大儒，论辈分是孔子的十世孙。他跟董仲舒、主父偃、朱买臣、公孙弘这样的伪儒家不同，孔臧一般不参与政治斗争，而是一心做学问，致力于对秦始皇焚书以来的文化断层进行抢救性的整理。所以这样的人，在当时与世无争，凭借着学问立足于朝廷，算是个另类。汉武帝启用孔臧，也不仅仅是为了做做样子。毕竟这是御史大夫的职位，不能马虎。汉武帝用孔臧还一方面的原因就是他根正苗红，是开国功臣蓼侯孔藂之子。孔藂跟刘邦是沛县老乡，也是刘邦斩白蛇而起义的首批革命家。这样一个老资历，被刘邦派去长期在韩信手下任副将，可见刘邦对他不是一般的信任。垓下一战的时候，汉军分为前、后、左、右四部攻击项羽，左翼大将军就是孔藂。刘氏一族对孔藂非常信任，孔藂的儿子，自然是根正苗红的红二代。
但是孔臧不愿意担任御史大夫参与政治，他就想做学问，于是奏请汉武帝不愿意担任御史大夫，而是要当九卿之首的太常，与其堂弟孔安国一起研究学问。孔安国在历史上也是大大的有名，他的弟子就是司马迁。汉武帝答应了孔臧的要求，封孔臧为太常，享受三公待遇。
这里边就有问题了，汉武帝为表诚意，先罢免了张欧，又提拔的孔臧。但是孔臧坚决不当御史大夫，而张欧已经被罢免了。这就导致御史大夫高位空悬，汉武帝不得不马上做出新的人事安排。真儒孔臧不愿意干的活，只能交给假儒公孙弘了。在张欧被罢免之后，朝中一哥公孙弘虽然没有升迁，但是基本上开始署理御史大夫的工作了。
前边咱们说过，卫青在元朔二年重创匈奴，让汉朝对匈奴取得了压倒性优势。后来主父偃执意修建朔方城，让汉朝的家底挥霍殆尽，结果又让匈奴占据了优势。最后主父偃没办法，掠夺了国内家产三百万钱以上的中产阶级，这才给汉武帝交了差，让汉朝和匈奴又回到了势均力敌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汉凶两国都不想再起争端，都想先控制一下节奏，回头再聊。元朔三年初，汉朝人民喜大普奔，匈奴君主军臣单于驾崩，这个从汉文帝时代熬到汉武帝时代的老单于终于撒手去了。军臣单于一死，匈奴对汉朝的威胁就大大减弱。很快，又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军臣单于的太子於单被其叔左谷蠡王伊稚斜篡位。汉武帝感慨，莎士比亚写《哈姆雷特》是从伊稚斜家找到的灵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事汉朝必须干预一下。汉朝政府收留了於单，封之为涉安侯。并强烈谴责伊稚斜的篡位举动，不承认伊稚斜政府的合法性。
这个事情，是汉凶两国争天朝地位的重要事件。汉武帝一点也不让步，坚决反对伊稚斜单于。之后，汉武帝正式册封公孙弘为御史大夫，讨论怎么处理跟伊稚斜伪政府的关系。公孙弘是标准的鸽派，他最反对跟胡人较劲。他要全面否定主父偃主义的错误路线，首当其冲的就是放弃朔方郡。
今天我们有能力保护自己的领土，得做到寸土不让。但是在那个时代，多维持一块没有经济价值的领土，就意味着内陆要都饿死一批人。别看主父偃劫掠了中产阶级，那只能缓解一时的困难。因为即便是朔方郡修好了，人也迁过去了，依然每天在大量的烧钱。汉朝的经济结构单一，能赖以生存的就是农业生产。汉朝的农业生产跟后世哪个王朝都没法比，除了当时的品种产量低以外，汉朝的耕地面积也小。汉朝初期的领土面积，其实跟北宋差不了多少。或者说传统中国王朝的核心区域永远都是那个范围，很少超圈。但是跟后世王朝比，被后世王朝倚重为经济命脉的东南沿海地区在汉朝是经济消耗区，而非经济增长区。今天中国经济最发达的沪宁杭地区，在汉武帝时代可谓是蛮荒烟瘴，白送给越人刀耕火种都不心疼。所以，汉朝能依靠的产粮区有三个，分别是华北平原、渭河平原、四川盆地。但是，渭河平原的粮食专供长安还不大够，还得从华北沿黄河逆流补给。四川更别提，运费太高，只能留着自己吃。能补充长安的，也就当时算作巴蜀地区的汉中一带。汉武帝时代靠这些粮食不仅要供养长安和军队，还得供养西南夷和隔三差五的资助东北那嘎达的沧海郡，实在没能力再供养一个比长安都烧钱的朔方。这还得说是天下太平的时代，再赶上灾年，朝廷拿不出赈灾粮来，非得激起民变不可。这就是公孙弘请朝廷砍掉那些只烧钱不挣钱的区域，得让国家养养元气了。
公孙弘说的并不算错，或者说是他能力不够，没法改变边关的烧钱状态。但是这件事本身的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公孙弘全面否定主父偃，那么势必引起一连串的威胁汉武帝圣名的反应。
主父偃是汉武帝提拔的吧，如果现在认定主父偃是乌龟王八蛋，那么启用这个乌龟王八蛋的汉武帝是好人吗？那些年的悲剧政策该谁负责？所以说在一个高度独裁的政体下，皇上是永远不会错的。也就是说，汉武帝决不能全免否认主父偃。那主父偃被灭族到底犯了什么罪呢？是挑拨离间罪，而不是因为其激进导致哀鸿遍野的罪过。
也就是说，建设朔方郡、强迁十万人民去朔方、强迁富户去茂陵邑三大政策绝对是正确的，不容任何人质疑。在这种情况下，公孙弘想全免否定主父偃，根本不可能。最起码主父偃三大反人类罪根本不会被清算。皇上的本意是好的，只不过主父偃在操作的时候略有失误，是他这个人深负皇恩。
公孙弘并不是个特别有原则的政治家，但是对于朔方郡的去留，已经触碰到了公孙弘的底线了。别的事顺着皇上，拍个马屁也就罢了。朔方郡这个事对国家的危害太大了，所以公孙弘居然破天荒的跟汉武帝据理力争，坚决要求撤销朔方郡。
汉武帝不好跟公孙弘辩论，这事其实不占理。所以汉武帝选出来一个能说的来跟公孙弘辩论，此人就是朱买臣。朱买臣休妻那是闻名天下的故事，那个故事同样证明了朱买臣当官之前日子过得有多艰难。这种经历，让他对主父偃报以同情，对生命非常蔑视。朱买臣用了十个立场问题发问公孙弘，让公孙弘一句也答不上来。这十个问题，史书上没有记载内容。但是这种问题，推测起来并不难。
公孙弘坚决主张撤销朔方郡，出发点有二 ：其一，国家负担不起。其二，人民负担不起。但是这俩出发点归根结底是一点，那就是老百姓负担不起。但是为民请命，在旧中国是罪过很大的。就你爱惜百姓？朕就是个暴君？所以，要打败这种人，就得枉顾事情的真相和逻辑，只讲立场即可。
这一手被网上的小粉红运用的炉火纯青，我不讲事实和逻辑，只要沾日本问题，谁也不能说日本好。谁敢说日本制度好，谁是汉奸。谁敢说日本的海军比中国强，谁是汉奸。谁敢说日本的科技比中国发达，谁是汉奸。谁敢说日本的福利好，谁是汉奸。那你能拿出中国在这些方面比日本好的证据吗？不需要，谁说日本好，谁是汉奸。
这种逻辑下，朱买臣可以完全不顾公孙弘的理由，你敢说放弃朔方郡，就是卖国。你敢说国家富裕成这样还养不起朔方郡，你这是卖国。这样的话，天就没法聊了。公孙弘服了，带着情绪上奏汉武帝，说我公孙弘就是个傻B，不知道朔方郡有那么多的好处。既然如此，那就请撤销沧海郡和西南夷诸郡，专门供养朔方一个郡。
汉武帝也不傻，他当然知道留着朔方郡会很被动。但是朔方郡不得不留，为了减轻负担，他同意撤销沧海郡和西南夷诸郡，先从撤销沧海郡开始。
其实咱们客观分析，沧海郡是不该撤销的。不可否认沧海郡是没少花朝廷的钱，但是朝廷拨给沧海郡的钱粮，不是制度性给，也不是非给不可。当初濊貊人主动加入汉朝，朝廷给钱粮算是赏赐，人家本身是可以自给自足的。而且留着沧海郡既可以用濊貊人的力量牵制卫氏朝鲜，又可以给肃慎和东胡树立个榜样，加入汉朝大家庭，何惧区区匈奴。西南夷同理，大不了不给钱而给他们政策，朝廷不需要制度性养着他们。唯独这朔方郡，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凭空建立一座新城，又强行迁过去十万居民。朔方郡不治产业，全靠内陆供养。
但是牵扯到皇上圣明的问题，哪怕舍弃沧海郡，也得留着朔方郡。公孙弘放弃了挣扎，不再为朔方郡的事据理力争。从来都不跟汉武帝唱反调的公孙弘经过这个事，给人留下了一个升官就难管的印象。公孙弘为了自己的形象，于是把自己打造成廉政标杆。像他做到了国家副总理兼中央纪委主席、最高检检察长的位置，居然只盖麻布的被子，每餐食不兼味，只有一种肉菜。
按理说御史大夫家吃什么，别人是不知道的。但是架不住他家人在微博传播，街头巷尾都传开了，谁都知道公孙弘廉洁。那么很快，汉武帝也知道了公孙弘的廉洁，倍感欣慰。这时候，主爵都尉汲黯弹劾公孙弘，说公孙弘是个影帝。为啥呢？御史大夫的基本工资就是年薪二千一百六十斛粮食。这么高的工资还过得那么穷，分明是矫揉做作的表演。
汉武帝也很有意思，马上单独召见公孙弘，说汲黯告你状了，说你工资那么高还生活那么简朴，分明是表演，你自己怎么说？
那汲黯是什么人？他可是大汉朝第一真相帝。别说公孙弘了，就算是汉武帝刚刚自称是儒家的爱好者，汲黯马上不留情面的揭露汉武帝假好儒。所以公孙弘如果矢口否认，会让汉武帝觉得他不真诚。所以公孙弘大大方方承认：其实我是个演员。汉武帝一看公孙弘是个真小人而不是伪君子，这样的人可用，没毛病。
元朔三年三月的桃花里，随着汉武帝大赦天下的圣旨颁布。皇上总算是圣明了，大汉看上去和谐了。但是别忘了，汉朝刚收留了匈奴於单太子，不承认伊稚斜单于的地位。这事伊稚斜单于不会算完，那么下面匈奴会怎样应对，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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