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李芳洲《爱在绿海碧波里常青》(下)
文/李芳洲
【作者简介】李芳洲,四川省作协诗人、作家、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高级心理咨询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十六
庄翁听了,连连答应:“夫人,我遵命。除去公益活动,我一定开始演习做个好父亲、好丈夫,不辜负‘美人巨眼识穷徒’。”
阳光温暖地照着楼顶,小鸟扇动翅膀,把倩影投到水池。夕阳黄昏,给人儿、花儿都镀上一层金色。
庄翁看着池边张口的小玉狮子,问:“菱,你咋会因琴声爱上一个人,不觉得很突兀?万一被乌龙了呢?”
“不会,我的天资、直觉,使我听到琴声,就认为那是我一直魂牵梦萦的召唤!‘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有没有观里的人向你说起过我?”庄翁问。
“没有,只有人说你是七九年才到这出家的。”紫菱眉梢一挑,满眼温情地说。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出家,以前是怎么回事,都经历过什么?”
“我多次想问,却怕触景伤情,撕裂你旧日的伤疤。我想,既然是七九年才出家,必然有不凡的怆痛,也许是轰轰烈烈的感情,也许是可怕的冤狱。反正,红尘不是看破的,一定是哀且心死,方才遁入空门。所以,我不问。”紫菱理着他的胡须,懒懒地说。
“你真是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好女子,我何德何能有此福报遇上你。就让我简要地告诉你,给你一个笑话我的好机会……”
十七
“解放时,我从南开大学毕业。意气风发、满腔热血、大鹏展翅恨天低地工作,把心挖出来献给党都觉得不够。
“抗美援朝我想参军杀敌。学校说我是教育战线的骨干,不放我去,为此,我遗憾了好久。静静地安下心来编教材、写教案,除给大学生上课,还要为文化低、甚至文盲的工农兵干部教授知识。紧张、忙累,却快乐着。
“五七年,大鸣大放,每个单位按比例划出右派分子。我觉得部下都很努力工作,没有人有坏思想,即使提点食堂的意见、教学上看法不同,也属正常,三番五次交不了差。上级说:‘划不出来,那就是你思想有问题,高度不够,敏感不够,下去再仔细想想划谁!’
“会上我宣布了上级的指示,大家都不吭声了。于是我就向上级汇报:‘实在划不出来,那就划我吧!’
“我说完这句话,领导看我的眼神像钉子一般,那一眼我至今记忆犹新。有幸灾乐祸自投罗网,也有惊讶和狡黠,继而如释重负地一笑,将我钉上十字架。
“当时,我年轻无知,根本什么都没有读懂。以为自己蛮仗义的替大家担当了,解围了……
“更糟的是,一位好友说,他提了某院系领导的意见,担心被那人报复,因此坐卧不宁、寝食难安。我听了安慰他道:‘哎!咱俩朋友一场,反正我也自愿被划,就替你顶包吧?你说那不是你的主意,是我叫你提的!’
“我把这两件事向热恋中的女友说了,她虽然也不懂,却心有余悸地对她父母讲了,引起她父母的恐惧。
“接下来,当初的朋友同事,赶快和我拉开距离,像躲蛇,躲疯狗,看见我的影子便迅速绕开,走另一边。我当时还想:‘这怎么了?不是上面要大家鸣和放的么?’
“直到我下放,劳教,遭受处分,除了女友含泪送我上车,好一点的同事,默默伫立,目送我,更多的是惶惶不安的躲避。那时候,我才略感不安和不妙。
“其实下放、劳动改造都没什么,只是被亲友抛弃,丧失尊严,才是我伤心、厌世、脱离红尘的根源。如我昭雪平反后,亲人不愿让我落户,二十多年没有亲人愿意看我(除了我的女友)。”
紫菱听后,安慰道:“我爷爷读史书多且透,所以不会犯那样的低级错误。好在都过去了,要是你不遭那场冤狱,孩子都比我大了,哪能有我俩这段缘呢?”
紫菱用软爆破结扎了他的痛苦,她表面镇静,内心却震颤。她想:是啊,我欲乘风归去,可去得了吗?那段暖风玉炉香的姻缘,被极端残酷的天气冻死,冥冥中又苏醒于文明进步的WiFi。苦难使天平失衡,也由新的成就成全……
十八
庄翁是个一诺千金的人。紫菱妊娠反应很强烈的那两周,他日夜精心守候,为她配制道家的秘方,使她顺利度过呕吐、四肢浮肿、不能吃喝的痛苦期。
他像爱女儿、爱妹妹、爱妻子、爱情人地呵护着她。上下班用自行车亲自接送,不要她做任何家务,还为她按摩手脚……
紫菱眼里、心里只有他,视他为丈夫、父亲、兄长、良师益友、永远的情人……一点也没有年龄和经济的距离。
待紫菱身体正常,庄翁依旧公益教授学员,教紫菱图书馆的同事们舞剑,使国粹发扬光大。
他们家没有豪车和现在时髦的家私,更没有任何奢侈品。除紫菱祖上留下的宅子换得的一套理想的别墅外,家中所有的家具摆设皆系老古董——如雕花的金丝楠木大床、五斗橱、八仙桌等,梳妆台、书架及客厅里的椅子、沙发基本都是奶奶的陪嫁品。
这个小天地里,时光仿佛慢下来,俨然闹市中的桃花源,浓缩了历史与现代的物象。聚集在他俩身边的老中青朋友,基本属用传统文化给精神固本之流。歌舞升平,研究学问,把现实植入艺术,艺术又归融进生活。圈子里互助友爱,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孩子出生了。青年学生打扫卫生,洗换尿布;中年同事轮换照顾宝宝和产妇。大家鸡蛋、鸡汤、牛奶、银耳、鲫鱼汤、蒸醪糟,自行分配,依次按日、按顿送来,让庄翁不至手足无措、人仰马翻。
小男孩十分健康,五官透着灵气,既像他,又像她。善缘在此处汇总,福报在这里结果。知识、德行,纵使给不了你财富、地位,却给得了你温暖、幸福,让你雨天有涟漪、天晴有花开的人生。
十九
孩子一天天长大,可让夫妻俩头疼的是,这娃娃不爱古琴,喜欢并羡慕同学家的钢琴、小提琴。父亲可以教他书法、画画,不用到外面报班,但让他们买一台钢琴、小提琴,并请老师教授,还是有些困难的。
有了第三者,两人才对家庭有了新的认识。二人商量几次,准备贷款满足儿子。紫菱之所以愿意让步儿子,是担心儿子因父亲年老,无爹可拼而有所失落。
随着电脑、手机普及,图书馆这清水衙门更清的没有一星油花了。收入锐减,紫菱还得履行婚前病愈在神前发下的宏愿。
周末下午,庄翁正在给儿子讲故事,紫菱做完义工回家,忽然有人按门铃。孩子蹦跳着开门,一看,是琴行有人送来一台雅马哈日本钢琴。儿子高兴地直蹦,夫妻俩纳闷,问琴行是否弄错了地址。琴行拿出了他们家的地址和庄翁的电话,他俩又问:“买琴者是谁?”
琴行说:“不知道。”
“那你们发票和保修单开的谁的名字?”
琴行人拿来一看,原来是庄翁的名字。
夫妻俩本欲叫琴行搬走钢琴,师傅们却在小孩的引导下摆好钢琴,调试好音阶,说道:“我们琴行只管卖琴,按地址送货,别的事跟我们无关。”说完,收拾好工具,望望这一家人,又对视一眼,水也没喝,便扬长而去。
小家伙从此有了炫耀的资本。夫妻俩找不着施主,姑且在情感的账户里再存上一笔珍贵的爱心资产吧!既然都是城市收容所的一员,彼此都为凡尘添把柴薪,温暖对方。他们也不为孩子考级,只要他有兴趣,有爱好,在音乐里陶冶情操足矣。
馆长夫人是退休的声乐教授,弹得一手好琴,便自愿当孩子的老师。老少都不喜欢死板的练习曲,单教名曲。孩子一点就通,因此,这家里更热闹、更多趣了。
儿子用钢琴聚集了更多的小字辈,还常用它给父母的古琴伴奏。当艺术升华为奢侈品,宛如钻石切割,镂空出星辰、云朵,有苍劲的璀璨,更有青春的律动。
二十
暮年得子的庄翁,和妻子教子有方——吃穿不与同学攀比,开生日party不去餐厅,在他们家由儿子主厨,清酒饮料由庄翁自配自酿。
不仅如此,平日,他们就让孩子跟父母一起做义工。扶老携幼成常态。从高中开始,他们就叫孩子学做兼职,把挣得的钱资助瓦屋山区的女童读书。
家里人文艺术氛围浓艳厚重,既像油画,更像动漫。他们家多次被评为蓉城的好家庭。庄翁年事虽高,却被紫菱打扮得阳光帅气,卓尔不群。金沙的义务讲坛,常有庄翁幽默风趣地讲历史、讲古文。他意识流似的讲法使听众特别多……
想不到这样好的人,怎么一不留神,说没就没了呢?作为现代人,我哪有时间悲秋伤春,对生死文化也有崭新的理念。然而,人世间的树洞忽的空了,那谈笑风生的人去了,总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从时光隧道把我能够捡到的遗落串成缤纷纯色的桂冠,加冕给这个家庭。他们使我彻悟,纵使知识、爱好、趣味,给不了你颜如玉、黄金屋,却用真善、真爱给了你荷花池塘的幸福笑意。
在这洪水猛兽冲撞人性的当下,万丈红尘有块尺方的净土,生活着一群从善如流、维护传统精髓、又能和现实跳好交谊舞的人,是多么可贵啊!尽管这样的泾渭分明,像一股细弱洞壁滴淌的清水,只要慢慢扩展,也会变得粗大,冲倒各种阻碍,无痕地将荒漠的人情浇灌成时令山海。
二十一
第二天,我见到了苍白、憔悴、人比黄花瘦的紫菱,不过,她母子俩精神还好。我们按当地风俗到坟头做了祭拜,焚烧了香烛、纸钱、衣服和精致的“古琴”。
紫菱为她的丈夫弹奏了两支二人常弹的曲子——《梅花三弄》和《平沙落雁》,母子又合奏了《流水》。我沉浸在飘满音符的空间,理解着:他走了,爱还是淡中有味、风韵天成的继续着。
流连至黄昏,紫菱才起身依依惜别,我也向庄翁行了告辞礼。
就在我们收拾祭拜器皿、打包的时候,又来了一位满头银发,一身素服,仪态端庄的老妪,用放大镜找着碑上的名讳。她来到我们一行人祭拜过的坟头,跪下来,但见夕阳给她脸上镀上金红,想必那女人年轻时一定貌美如花。
我们略一迟疑,就听得她好一阵痛哭,一口苏州话唱歌般地诉说着往事。我们弄不清来者与亡人间的关系,好奇、惊诧地旁立观看,虽说不能全听懂,大约已听出此人和庄翁生前关系非凡。
待她祭拜哭毕,我职业性地上前问:“请问这位女士,你是庄翁的远房亲戚吗?一定是风尘仆仆从外地赶来的吧?”
她戴上眼镜,虽已耄耋,却让人不由自主地为那个打上岁月风霜,由诗歌、散文晋升为哲学旷达的女人心怀崇敬。她用智慧、慈祥的眼睛依次看过我们三人,轻声问:“你叫紫菱,是庄翁的妻子,这位小哥应该是你们的孩子,”然后侧头对我说,“你这位老师,可能是她们家的朋友,对吗?”
我们认真的点头,老妪严肃地对我们说:“我是庄翁年轻时的朋友,想不到一个意外,就生死两茫茫了。如果你们愿意,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二十二
四人找了个可以喝茶、吃饭的地方。晚上十点,客人稀少,我们要了个小包间。
紫菱扶着老人,轻声问:“请问老师怎样称呼?”
“我姓闵,就叫我闵大姐吧!”说着温婉地一笑。
儿子先叫服务生拿来四杯茶,又恭敬地问:“婆婆,你能吃川味面么?要清汤还是红汤?”
老人用手摸摸紫菱儿子的脸,对紫菱道:“你这儿子好教养,你们真有福气!长得帅极了,简直就是你和老庄的翻版!”
暖黄色的灯光和热气腾腾的茶水,使秋夜屋里暖融融的。
“大家都饿了,就随便吃点吧!”我一面说,一面请老人坐在上手,又给她加了个靠垫。
她站起来说:“别客气,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仓促冒昧而来,竟能见到你们,真乃幸甚有缘啊!但愿没太打扰你们。”
闵老师说着,看看等在旁边的服务生,说:“哦,小帅哥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可以吃川味,就是辣椒、花椒少点。我不吃饺子,如果是炸酱面,一定不要肉或猪油,切记切记!”
我们听了都想,老人是素食主义者。
大家静静地吃着面、钟水饺、混沌。当礼貌多于情感,就自然压榨出沉闷。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又无话可说,有许多问题要问,又不知从何问起、问什么、答案是什么。
我想:不该有任何不测吧?在这个冷漠的世界,残酷如人生、微笑似剪影、欢笑也忧郁的当下,这个散发着爱心、不惹尘埃的家庭不该、不会、不至遭遇什么意想不到吧?……
我正想着如何拉开谈话的门栓,就听闵老师说:“这川味真好吃,让我忆起多少往事。缘分天空真是神奇呀!要是塌方晚一天修好,我恐怕就见不到你们了,真是幸运啊幸运!”
二十三
老人用手绢擦了擦眼睛和嘴角,用绒布擦拭了眼镜,缓缓起身,向紫菱深施一礼,又对我和孩子欠了欠身,又缓缓地坐下。手指紫菱,说:“感谢你给了老庄应得的善缘和福报,我没做到的,你替我做到了,深深地,深深地谢谢你!既然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相逢又并非在梦中,就请允许我把当时已惘然啰嗦一遍,使我无怨无悔地离开。也让你们这两代记住,曾经发生过一些毁灭人性、击穿心灵的事件。”
老人眼里泛起泪光,手捻佛珠,喝了口紫菱递到她唇边的茶,压下胸中重若黄山的风云。那无泪的啜泣,绝非雨做的云。她停了一会,酝酿了一下拉扯了一生的情绪,这才面部线条柔和地开了口:“我和老庄认识六十年了,他比我大六岁。
“我考上大学报道的那一天,他以学校领导的名义,带领师生,例行公事地欢迎我们新生。我妈替我扛行李,一不小心扭了脚,闪了腰,摔倒了。我一下子惊慌失措,满脸羞红,又不好意思哭。这时庄老师来了,他蹲下身扶起我妈,看了看她肿胀的脚、直不起的腰,但确信问题不严重,温和地安慰我和我妈,叫来校工,将我妈送到校医院,自己与一些同学帮我把行李送往宿舍。
“那期间一有空,他便和我轮流去校医院照料我妈,往来间,我们就自然成了朋友。
“他英俊、率真、博学多才,更有一副热心肠,深深地吸引了我。我那时青春年少,明眸皓齿,用他的话说,艳而不妖,丽而不媚,手不释卷,也深得庄老师爱怜。
“那时候师生恋是决不允许的。他拒绝了许多好心人的介绍,愿意耐心地等我毕业,看着我成长。其实,他当时条件很优越,政治上进步,教学上是骨干……
“为避人耳目,我们只能到偏远的郊野或山区,惜时如金地小聚。坐在田坎边,谈理想,谈未来,唯独不敢触碰实际生活与现实。
“四年间,我俩的学习恋爱干净如白纸,晶莹似冰雪。即使在没人的地方,也不曾有过牵手,不敢有一点亲密动作,似乎随时芒刺在背、或一双眼睛在窥视、在监控着我们。
“记得在我快毕业那天,他和我讨论我的去留。我因为成绩好,家庭条件优越,当时的大学生又极度稀缺,许多好单位都来争抢。我却拒绝了他的劝说,坚决要留校任教,和他朝朝暮暮。
“那一夜,我们坐在田埂上,谈啊谈啊,凌晨四点多,眼看东方就要发白,两人都好疲惫。尽管如此,我们也不敢相依相偎,只能用双手支撑着头打盹。后来,我一直因那一夜我们没有相拥相吻而遗憾。
“就这样熬啊熬啊,直到我毕业,我留校肯定,才将我俩的关系公开。”
二十四
“我任教半年,就申请和老庄结婚。可不知何故,我这方的调查迟迟不出结果。直到老庄替人顶包获罪,又让自己把自己给划了充数。
“他被师生批判冷落,由卓越的好苗子沦为大毒草,年轻的我们始终都没醒过神来,有一种停留在原来的精神空间,不懂翻云覆雨、一涨一跌山溪水、虎落平阳、迷惘不真实的感觉。未曾亲自品尝切肤之痛,只是远远地嗅嗅,舌头轻点,哪能品出猴魁与苦丁茶的区别何在?他可以说是绝对无辜、无过的,因幼稚、无知而遭劫!
“在他下放的前一天,我搂着他的肩脊,说:‘我们相恋五年了,管它结婚证下不下来,让我们欢聚一夜,或许这个良宵给你留下个孩子,为我们的重逢添一抹亮色……’
“他第一次很深情地吻了我,柔声道:‘不能。你还年轻,我以后祸福难料,不要为短暂的今宵毁了你的前程。如果没事儿,我一两年就回校。若长了,或是更多的意想不到,你也要继续进步。相信党,不要再等我。女人的青春是无比可贵的,只是要让你爹多给你补补历史课,以免不测。’
“头两年,我还常去看他。见他精神大不如前,我心如刀绞,每次都是哭着离开他的。第三年,他被辗转迁移到别处,不愿我受牵连,中断了和我的联系,我就找不到他了。
“这期间,一个领导离了婚,垂涎我的美色,死缠烂打,不肯放过我。后来,我终被那人坏了,心如死灰。我感觉生命中乌云太厚,更觉对不起他、不敢见他,但又无力面对压顶的泰山。一气之下,便不告知单位、父母,先后到华山、峨眉山出家为尼。到几十年后我才知道,当年我的调查被这个领导有意压下了。”
紫菱的儿子很气愤地说:“上网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紫菱瞪了儿子一眼,正色欲骂,闵老师摆手制止了紫菱:“别怪他,他们哪懂那个年代的事情呢?
“很多年后,我听说邓小平为他昭雪平反,学校也象征性地补发了他一笔工资。他便将这笔钱一部分捐给了瓦屋山区,盖起了四间小学生教室,其余用来修缮了他出家的道观。那时我们彼此心中虽有惦记,但我已禅心枯木,听得他也已出家,我们就决定不打扰彼此,只在心中为对方保存一个位置,作为供奉对方的圣殿。
“尘缘已了,不见甚似相见。这次我的远方堂妹把老庄去世的讣告及悼念他的壮观图片发给我,我犹豫再三,心想,既然他已驾鹤西去,应该无甚是非,所以就赶来给他烧柱香,聊表心意。
“其实他还俗与你成婚,我早已知道,正因为衷心祝福,才选择了不打扰。再次谢谢你!是你用青春扫荡了他半生的黑暗,点亮了他暮年的城市之灯。他那么善良正直,修来至纯至真的姻缘,使血脉得以延续,乃上苍所赐,神灵庇佑。
“他一生所积功德无数,还言传身教,手把手教徒,在深山办了所草药医院和小学,给学生们上课。你们母子和他的朋友一定会得到好因果的眷顾,继续他未竟的遗愿吧。祝福你们,深深地祝福你们!”
老人说完,闭上双眼,脸上放光,嘴露微笑,一秒内便圆寂坐化了。
二十五
得到120的确认,办理殡仪馆的停放手续,我们忙了一整夜。第二天,通知了华山佛寺,答复是就地火化安葬。
紫菱愿出钱买墓地,作为朋友,我也愿尽相逢缘分的义务,出钱买了上等的骨灰盒。然而,葬哪呢?我们为此有些烦愁——闵老师虽与庄翁生前友好,毕竟并不是夫妻,同葬一穴有违伦理。
纠结间,庄翁的儿子说:“我看这样最好,既然都是好朋友,为社交方便,就在隔两三个位子的地方安葬老人家吧!即使地下没有WIFI,腿脚又不利索,互相走动也不远。”于是,孩子的意见被采纳。
一周后,华山公证处寄来一份快递。打开一看,是遗嘱。大意是闵老师把她父母留给她的遗产,委托紫菱替她打理、捐资、助学。另外一百万现金,赠予他俩的儿子留学或创业。
一个看似普通平凡的人生经历,就这样悄然地被埋进了黄土,没有壮怀激烈、天塌地陷、轰轰烈烈的荡气回肠。然而,我还是礼赞这静美如秋的伟大——他们选择软风细雨的故事,在很强的时代感里流转,用中草药包扎伤口,用芳草、香花裹好率性的怨恨疯狂和泄愤,同时,摒弃血淋淋的手术刀切割痛苦,所以展示给人们的才是宽容、纯粹。
阳光、月光交替映照,我们也随之懂得:个人与社会的发展都得有精算师给出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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