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王淼《山风从西面吹来》(上)
文/王淼
【作者简介】王淼,祖籍山东,现居甘肃省金昌市,金昌作协会员。作品兼及小说、诗歌、散文、书画赏析、歌曲、剧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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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般的炊烟袅袅婷婷从各家烟囱上升起。学生娃背着书包,手中来回甩打着一根柳枝或嘴叼一节草叶,大书包在屁股后颠来颠去三五成群陆续地走在回家路上。从田野劳作归来的村民也都匆匆地伴着牲畜们同样匆匆的脚步奔进村子,奔向各自的家院。寂静的山村像刚睡醒迎接每天即将开始的一个盛会,显得格外兴奋和激动。
大人的说笑声,孩子的打闹声,牲畜们的叫声,纠缠着升腾在村子的上空,如同那缕缕炊烟,慢慢地扩散开去,最后伴着渐渐西坠的残阳,消失在浓重的暮霭中不见了。
这是一个临城只有五六里路的村子,村子不大但也不算小,有百十多户人家。村子虽然在外貌上看与其他农村没有太大区别,但名气却很大。为啥?以前日本侵占东三省时,驻扎在老家县城的日本军队将家眷和临时的家就安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小村。据说当时日本军官小野队长还特意找了风水先生用罗盘扫了几轮才定在那里做为他们的聚集地的。后来日本投降,溃败的日本军队在仓皇而逃的过程中,遗弃了很多日本幼儿。虽然生活在黑土地上的人们在日本军队侵略的铁蹄下饱受欺凌过着民不聊生的艰苦日子,但纯朴善良的村民还是收养了那些远离故土,又被亲人遗弃的日本孤儿。再后来,这里就多了一个比原来地名更具代表性也叫得响的名称:日本屯。
后来,随着中日建交的相互往来,那些已经长大成人的日本遗孤也都陆续被找到并接回日本。但那些日本孤儿自幼在中国这块黑土地上结下的情缘却没有断,满口大碴子味的乡音也没有改,他们已经将这块热土视为是自己的故乡,是给予他们生命的母亲。
有的日本遗孤在日本安定下来后,又回到“日本屯”接走那些给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中国父母及兄弟姐妹。还有些遗孤不惜万里回到“日本屯”娶妻选婿。更有不习惯日本的生活而回到中国北方这块黑土地上重新生活的。他们说自己的根在中国的北方,他们永远是龙江的儿女。
在这个不大的“日本屯”里,不仅有中国东北传统乡土文化和当地习俗,也随着人们的相互往来带来的异域文化。可以说,“日本屯”在这里是东北乡村中最具代表中日文化的交流带。
“日本屯”整体布局严谨,一排农舍,一条街道,很整齐地排列着。路两边都大致种了些花花草草,每家农户都有前后园子,园子里种了家常时令蔬菜栽了各种果树,每到夏天园子里瓜果飘香翠色诱人。
就在村子中有一简陋的院落,与其他红砖瓦房相比,那几间低矮的草房显得格外寒酸扎眼。就如同一张精美蓝图上染上了一团墨色,使人老远就能将其收入眼里。
这户人家不是老的坐地户,而是从其他村搬来的。男主人姓王在家排行老二,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其实自小也没有谁会关心他究竟叫什么,认识的人索性叫他二哥。二哥家很穷,结婚多年也没积攒下啥家底儿,在村里是数得着的困难户。
要说二哥自小就是苦命人。在他一落地时碰巧一个算命瞎子打着哈拉巴来到他院外,瞎子掐算了几下干枯的手指头,马上摇着头扔下一句:“这孩子命太硬,克爹娘哩。”就走了。没想到在二哥刚会说话时他爹娘就相继死了,这真应了算命瞎子的话了。
刚六七岁的大哥领着刚两岁的二哥靠吃百家饭饥一顿饿一顿地勉强活下来。
已经老大不小的二哥早就过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可家里穷得底掉有谁家闺女会嫁给他做老婆。几经周折最后二哥终于娶了老婆,二哥的老婆理所当然该叫二嫂了。随着二嫂过门,没两年家里相继就添了两个狼般的小子,整天张着嘴要吃的,像是前世饿死鬼投胎的一般(这是二嫂子骂她那两个儿子的口头禅),两个孩子整天穿的破狼破虎没有个人样儿。除了户口本上的记录,别人也不记得二嫂子的真实名子,但一提起二嫂子这个人那可算是家喻户晓的名人。
二哥家穷,但二哥很勤快,他不愿被别人小看着过日子,他想通过双手创造好些的生活给妻儿。在农闲时,他都跑到城里工地打零工挣点钱补贴家用。
知道二嫂子的人都了解她是个心眼不健全的人。就用当地土话讲:是缺心眼,虎超的主儿。老话不是总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吗。二嫂子的爹娘可是当地老户,谁都知道他们一家人的心眼都不健全。
缺心眼归缺心眼二嫂子却不木讷,她手脚麻利,性格彪悍,整天粗门大嗓的说话,论长相不丑也不俊,将五官拆开来细端详还挺耐看。
村里大多数老爷们都不敢招惹二嫂子,更不敢跟她开玩笑。不定那条线搭错不对,被彪悍的二嫂子抓住话把儿,她如饿虎扑食般,一个箭步跨过来将其掀翻在地,骑在身上抽下人家的裤带,让人当众出丑。为这,二哥没少用大巴掌抽她,可她就是个没有记性的主儿,打死还是老样子。只要见她走过来,老爷们都远远避开,有的甚至转身择一条较远的路走。一般男人从二哥家院前走过,都会低下头加快脚步,恨不得肋下硬生出一对翅膀从他家上空飞过去,生怕被这只“母老虎”看见,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村里的大人孩子背地里都叫二嫂子是虎妈(即缺心眼)。其实二嫂子也有讨人喜欢的一面,有很多时候她好像突然开了窍,嘴巴竟能甜得说出些露骨的奉承话来。
“怕归怕,躲归躲”,这个二嫂子就如东北农家饭桌上最为常见的一碗咸菜或一碟大酱,不管吃不吃,每顿饭都不可少,不管桌上有多少美味佳肴,也会有人夹点或用筷子翻动一下。吃多了齁得慌,没有时又觉得缺少了很多。一来二去的二嫂子就成了全屯子老爷们背地里聚到一起常挂在嘴上的“热门人物”。
这要说起来,也并不是所有的老爷们都怕二嫂子,听说给乡里看西山的光棍汉就不知啥时起和二嫂子看对了眼,暗自相好上了。
这个二嫂子人虽愣也缺个心眼,可对男女之间的事却是心眼灵光得很,还时不时说出跟她极不搭调的“爱情”字样来。也许在大多数人眼里,“爱情”两个字对于一个心智不太健全的人来讲简直就是奢侈品。但二嫂子对护林光棍汉倒是一往情深的好。光棍汉也是个心眼不齐全的人,他自小没了爹娘,真的是头上没有半片瓦,身下没得半领席。乡里为了照顾他就安排他看西山,四十多岁还不知道女人啥滋味的光棍汉和二嫂子是“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自从两个人相好了,二嫂子时不时的谎称去侍弄庄稼而跑到离她家田地不远的护林小屋给那光棍汉洗衣服,做顿热乎饭菜啥的。她也会顺手从园子摘几把豆角,扭几根嫩黄瓜鲜茄子送过去。二嫂子一个人在田地干活时光棍汉也无师自通的给她唱上几段二人转黄段子,两人一唱一和配合的倒也有滋有味默契十足。
诸如此类的事儿传的最多的是,有一天二哥在工地上发了工资,他在城里割了两斤肉,稀罕地拿回家让二嫂子炖上给孩子解解馋。二哥家穷,一年里也吃不上几回肉,常年锅里难见几滴荤腥。可谁知道啊,等二嫂子把一盆豆角炖肉端上桌,二哥这一看,好家伙满满一盆豆角和土豆,肉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块,像躲猫猫一样藏在菜里。二哥心里暗暗叹气:“唉!这傻娘们儿,一定又是馋嘴自己偷吃得差不多了。”
二哥心疼两个孩子,一块肉都没舍得往自己嘴里送,将极少的几块肉都夹进了那两个如狼般的半大小子嘴里。
当晚天刚一擦黑,二嫂子就说要回她娘家看热闹,说她妈家今晚有牌局。
二哥说:“黑灯瞎火的让二小子跟你一起去。”
二嫂子眼一斜,嘴一撇说道:“损色!我怕个鬼啊?鬼都怕我哩!”
二哥一想也是啊!也许真的连鬼都得躲着她走呢。前后街住着随她去吧。
二嫂子在厨房里鼓捣了一阵子,就悄么声的走出院门。
天边一弯上弦月,清清静静地看着大地上的一切,望着匆匆走在空寂街道上的女人。
二嫂子几乎是带着小跑一直奔向西山,因为在那翠绿田野尽头,在那一望无际的苍翠山林中有她“心爱”的男人正等着她哩。
二嫂子手里端着搪瓷粗碗,她一边走一边将碗凑到鼻子下深深地吸一口气,随之脸上流露出一丝享受和满足的笑意荡漾开来。
“我的妈呀!”二嫂子正沉浸在幸福中,猛然间一条黑狗从一户人家的杖窟窿里蹿出来,吓得二嫂子不仅叫出声来,也吓掉了她手中端着的粗瓷大碗。随着一声脆响,大碗落地一分为三,肉块滚在地上。
要说黑狗还真不含糊,它才不管这香喷喷的肉是给谁吃的,冲上去就是几口。二嫂子这时真急了,伸脚狠狠向大黑狗踹去。黑狗“噢”地一声拖着条瘸腿仓皇而逃。二嫂子敞开嗓门破口大骂:“谁家养的挨千刀的畜生吃了我的肉啊!哪个不得好死的养的狗畜生这么不长眼……这可咋整啊……”
二嫂子的叫骂声惊得早有了睡意正躺在冰凉炕上哈气连天准备睡觉的村民,仔细一听是二嫂子的声音,大家伙顿时象打了鸡血一样来了精神,踢踏着鞋忙跑出屋围着看热闹。
从那天起,二嫂子只要看见狗,她也不管大狗小狗黑狗白狗,一律都象见了仇人一样红着眼睛连吐带骂,连踢带打惹得狗哀嚎声不断。每次二嫂子的这一怪异举动都会引起村民的阵阵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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