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纯如:当我在跑步时,我对自己说,Brave|散文
文/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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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急慌慌跟在爹身后,并道:“大喊大叫的,也不怕邻居们笑话。”一大早,母亲接到妹妹电话,说她和哥哥今天回家。一得信,小幽就开始风风火火帮娘准备饭菜。知道儿子女儿今天回来,娘的精神也好了。娘一边从炕上蹭到炕沿,一边和小幽说:“给他们吃什么,要不就吃面?面省事。”娘的心小幽明白。小幽看看案板上早上压的面,便道:“娘,昨晚发的面也该发了,哥哥不是喜欢大锅菜——还有妹妹儿子。”哥哥和妹妹生活在市里,他们最爱吃的就是老家大铁锅蒸的馒头和钝菜了,每次走时都会大包小包带上些。看时间还早,小幽招呼娘:“娘,你歇着,我一个人来得及。”娘没说什么,低头自顾自削土豆皮。小幽忽想到:蒸馒头倒罢了,可熬菜……因为,平常哥哥总说小幽的饭菜少油没盐……想到这,小幽不再说什么了。娘俩出来进去,灶前灶后,忙忙活活。一直把馒头大面揉好,小面成型,小幽和爹娘才吃了口早饭。今天,天清气朗,加之儿子女儿回来,娘的脸红润了。不仅如此,就连小院里那些花花草草的,也透着一种喜悦。爹腿脚勤快,在院里开辟了一片玉米地。地东栽棵栗子树。现在的树和现在的人一样,长得都急躁。第二年,那棵栗树就挂果了。娘每到伏天就把树上结的那几颗紫红色栗子仔仔细细摘下,稳稳妥妥放好。等孩子们从外地回来,她把捧在手心的、几颗珍珠玛瑙般栗子一一分发给大家。结的多了,就多发;少了,就少分几个。去年,小幽和儿子分到三颗。
葡萄树栽地西头。这棵葡萄树有名无实。不知什么原因,几年都不长葡萄。结不结葡萄,母亲倒也不大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栽在栗子树下、葡萄架下,还有玉米间隙处的花花草草。利利索索把饭菜准备停当,小幽开始打扫院子。说实在的,院里除了那片蓬蓬勃勃的玉米地外,旮旮旯旯堆满了烂布旧鞋、编织袋子还有石头瓦块……小幽用挎篓一趟趟把这些杂物挎到后院西厢房。娘家房子不少,一拉溜八间正房、三间西房,还有旧院爷爷给留下的三间瓦房。所有的房里都满满当当。农村人家最不缺的就是旧棉烂套、破衣烂衫,大缸小锅、破凳旧桌……爹说娘:“全村房子都让你占了,我看也放不下你这乱七八糟的物件。”娘说:“旧东西是个念想,不能扔。”说实话,小幽打心底羡慕娘家的房子——娘也不闲着,一会儿,上炕抻抻炕单、摆摆被子;一会儿,下地擦擦窗台、扫扫炕沿。丈夫去世后,小幽回娘家次数多了起来。小幽是勤快人,把自己的家操持的井井有条。除非重力气活,小幽是不去麻烦人的。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不确性,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把握的。生活中,一些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人防不胜防。身体壮实,不病没痒的丈夫,竟抛下十二三岁的儿子和小幽撒手西去。
丈夫识字不多,却厚道。那年的大年初三,刚刚过完新年,农村人家都还沉浸在新年喜庆之中。村里一户在外上班的人家,趁着春节回家锯树。本来按照农村人习俗,不过破五(农村初五称破五),村民是不出门干活的,尤其是锯树这么危险的活。可是,那天架不住那家人的几句好话,憨厚老实的丈夫就答应了。初二晚上,小幽给丈夫和孩子包的饺子,平时话就不多的丈夫,端着个小茶缸,自酌自饮,喝到兴头,竟劝儿子:“儿子,来和爹喝一杯。”孩子才上初中,小幽不想让孩子有一点不良嗜好。自从生下儿子后,小幽就把这个家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她经常对儿子说:“毛毛,好好读书,长大了学你舅舅姨姨去外边上班挣钱,不要像爹娘一样窝在农村一辈子。”今天,小幽带了满肚子怨气,她打心眼里反对丈夫大年下帮人干活。一想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这家人,仗着在外上班,平时和小幽家几乎没什么来往,今天不是找不到人,他们也不会找小幽丈夫的。
大年下,还当着外人的面,小幽忍着没说什么。晚上,躺在床上,小幽为此事和丈夫赌着气,她劝丈夫回了那家的活,可是喝了酒的丈夫只顾呼噜呼噜张口大睡,根本就没听进小幽的话。第二天天刚发亮,丈夫就去村北大雁岭锯树了。既然帮人干活,早饭丈夫不在家吃。小幽和儿子把这两天的剩饭剩菜热了热。晌午,儿子刚刚端起饭碗,小幽正围着灶台拾掇。突然,街上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吵嚷声。农村里,谁家里有事,很快就传遍全村。聚集的人群里七嘴八舌地嚷嚷:“那么粗的树?你说说,他家也忒寒碜!非得初三让人家帮着锯树。”“年纪儿轻轻的,你可怎么说。”听着听着,小幽骤然间有种不祥预感。他吩咐儿子几句,就跑出大门。在大门口,正好碰到进门的大娘。大娘抹着泪:“呜呜——儿啊,孩子爹——呜呜——可怜死了,一下子砸得断了气。”不等大娘说完,小幽不顾一切向大雁岭跑去……可是……半路上碰到抬着丈夫尸体的人群……丈夫去世后,同住一个院子的婆家哥嫂和小幽口角不断。一气之下,小幽把自己的四大间新房二千元折价给了哥嫂家,自己搬到旧院老屋。老屋房子虽狭小破旧,但没有了哥嫂的吵闹。重要的是,小幽似乎也逃出与丈夫一起生活的记忆。可是,人啊,你想忘的,却深深刻在脑子;你想记起的,却早已了无痕迹。小幽来到娘家,和娘一天价忙忙碌碌的,也就没功夫想别的了。
电话铃声响起,是妹妹打来的。妹妹说:“差不多半小时就到了。”小幽和娘又忙活起来。娘一遍遍擦拭桌子、凳子。小幽切葱、捣蒜、拾掇馒头……“吱呀——咣当——”听到大门声响,母亲赶紧朝大门走去。母亲迎着哥哥和妹妹,后面跟着扛着镢头笑眯眯的父亲。看见爹,小幽一下子心里明白了。一大早,爹扛把镢头说是刨地,其实是悄悄接他的女儿和儿子了。小幽知道,爹是个情感内敛的人,他一直以哥哥妹妹自豪。不一会儿,饭菜收拾停当,一家人围坐桌旁开始吃饭。小幽看娘在一旁转悠,劝娘也坐下吃,自己招呼着就行了。娘很顺从地坐下。香喷喷钝菜,喧乎乎的馒头,让人垂涎欲滴。一家人吃得热热闹闹。小幽很快向饭桌掠了一眼:一来没空地儿,二则早饭刚刚吃过,她就不打算坐下吃了。她在旁边给大家取长拿短,端菜、盛饭、递馒头……小幽想起,哥哥喜欢喝山里的泉水,每次回来都要装上满满一杯。于是,她去院里端回些煤球,开始打理炉子。
小幽一家,要说吃饭最利索,非哥哥莫属。饭桌上,哥哥嗞溜嗞溜地吞着粉条, 叭嗒叭嗒咬着一大口一大口土豆;妹妹,给她十来岁的儿子正挑拣着豆腐、胡萝卜、海带丝。没十分钟时间,哥哥放下碗筷。他站起来一边擦拭嘴,一边跟小幽道:“你不吃饭,掏那做什么?”“我和咱爹咱娘十点多才吃了早饭,也不饿,你们吃吧。”小幽对哥哥说道。“哼!她就是懒狗扶不上墙,人家都吃饭,你不吃也算了,围着个破炉子瞎掏腾……看看你灰头土脸的样子,像个甚?作甚甚不行。”爹的一顿数落,让小幽面红耳赤,局促不安。她拿着火钩怵在那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也许是,为摆脱窘态;也许是,对爹的无声反抗。只见,小幽猛蹲身,用力拿火钩掏腾起炉子,好像惹怒自己的不是爹,是那个哑巴炉子。掏着掏着,只听“噗咚”一声,炉子里的火全部漏了下来,一些火星还溅到小幽脚面。小幽吓得“娘呀”一声,跳到桌前。这一跳,惹怒了爹,只见爹“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用力把碗甩向炉子,径直走出去。
爹对小幽发火不是一次,在哥哥和妹妹面对她发火是头一次。看着哥哥妹妹,小幽感到无地自容。她满脸羞赧,心灰大半,心渐渐沉了下去。随之,一屁股跌坐在地。她强忍住自己,不在兄妹面前流泪。爹一开始的数落,虽说让小幽难堪,但小幽理解爹。可是——可是……后来,特别是那只甩向火炉的碗,把小幽的心摔碎了。看见妹妹递来一个小马扎,小幽慌慌乱乱接到手里。她一手撑着地,慢慢从地上起,挪到马扎。小马扎上,小幽把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她双膝紧紧并着,深弓着背,左手弯在心口处。右手一直攥着那个火钩子,头低得不能再低了。或许是为了摆脱眼前的困境,拿着火钩的小幽机械地在落着炉灰的地上划来划去。此时,她恨不能划出一条缝儿,好从那里逃遁。划着划着,小幽缓缓抬头,向娘投去乞怜的目光。早年间,爹的一顿无名大火,把小幽吓得心惊胆战。当时,娘从头至尾没啃一声。眼下,也一样。
小幽,像个溺水的人,越沉越深,几乎要窒息。恍惚中,隐隐传来妹妹抽抽搭搭的哭声。小幽抬头绝望向妹妹投去一瞥,鼻子发酸,还是克制住自己。妹妹的哭声越变越小,渐渐变成小声啜泣,小幽缓缓站起,走出屋子,她像被刚刚释放的犯人,长长吐了一口气。“娘,从此,就当我死了。没有我这个女儿。我给不了你们什么,总给你们添麻烦,添心烦。”小幽赌气地和娘说。娘说:“你爹再不好,也有他的好儿。你装修房子时,帮着你跑前跑后的。”狠狠抛给娘这些话,小幽心里似乎痛快了很多。可是,很快,这痛快就被一种从没有过的内疚、不安代替。娘幽幽道:“前年,你爹训你,我又没怎么你,我输液你也不看我。”
娘身体不好,每年春天都输一次液。前年,爹因为别人家的一点小事,迁怒于小幽,在外地候车室、汽车上着实把小幽狠狠训斥了一顿。回家后,小幽吃不下任何东西,在医院足足输了半月的液……娘输液时,正是小幽病时。本来,小幽不想对娘提这些。今天,娘又提起来,小幽由不得双眼噙满泪花……娘,七十来岁的人了。一想到这,小幽再也忍不住了,不争气的眼泪像决了的堤,从脸上流下来……连脚底下的那撮炉灰也湿湿的。小幽不想让家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相,擦把眼泪,走出院子。她默默找到簸箕、拿上笤帚,回屋把炉灰打扫干净,找出柴火把炉子重新点燃。
下午三点多,爹后背双手从大门走进。见爹回来,哥哥妹妹开始准备行李回家。临上车,哥哥一再让小幽坐上车捎她一段,但小幽没坐。小幽下决心,以后再不惹爹生气。她要好好和儿子过自己的日子。
【作者简介】依依,中学语文教师。躬耕教坛,如履薄冰。皇皇数载,毫无炫耀之资,惟教学之余,寄情于阅读,而阅读亦予我最大收获与愉悦。浅酌低吟,喁喁独语,竟也流淌出条条情感小溪。人有所往,心有所向,汉文字的魅力,吸引我想做一名写好字的教书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