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读红尘《探亲》
文/读红尘
【作者简介】读红尘,四川绵阳人,喜欢读书和随心涂鸦,用文字书写生活放飞心情,在文学的土地上踯躅而行吸取学习,相信心的荒原有文字的滋养才会驻守一片绿洲,有大量作品发表于不同的网络平台。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客车像一只甲壳虫,在水泥浇铸的盘山公路上蜿蜒而行。忽而疾驰,忽而缓行,时而急上坡右转,时而急下坡左转,再忽然来一个急刹车,遇到那晕车的人肚内早就波涛翻腾。坐在韩钰前排一位烫着卷发的奶奶就干呕了好几次,幸好司机早就备好了塑料袋,跟车售票的年轻女子热情的递上一根袋子,奶奶也顾不得体面,对着袋子就“哗啦哗啦”吐了起来,一股难闻的馊味直冲韩钰的鼻子而来,她的胃也跟着翻江倒海起来,连忙取出保温杯喝几口热水压一压。
“看你这出息劲儿,还跑大城市呢!”旁边一头发花白的老头一边给老伴擦嘴巴一边揶揄道。
随后又递上热水,奶奶喝了几口热水来了精神。一巴掌拍过去打在老伴的手上说:“我是跑大城市了,成都、上海我每年都去,那些地方我从来不晕车的呢,不像这个鬼地方,坐车像坐牢一样。”
“碧霞嫂子命好啊,享两个女儿的福。看你天南地北的,到大城市就像我们逛县城一样,羡慕死我们了哦。”坐在奶奶右前方的一精瘦老头朗声道。
这声音听起来干脆响亮,看得出车上跟他熟悉的人多,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那里。老头七十岁左右年纪,穿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净利落,特别是那双小眼睛说话时熠熠发亮,有那种善于出谋划策智多星的范儿。
奶奶举起右手理了理上了颜色的卷发:“托王兄弟的吉言,生活还算过得去,只是小康而已。”她手上硕大的金戒指和金镯子在闪闪发亮。她这个故意显摆的动作引起车上一阵骚动,大家都窃窃私语:她女儿在外面是真的发了哟!韩钰明显听到身后一声嗤鼻的声音。
老伴赶紧把茶杯递过去:“瞎显摆啥,快用水堵上你的嘴。”
韩钰撇开人们的嗡嗡议论和调侃的声音,把眼睛瞟向窗外。车窗外面仍然葱郁的柏树弥漫在千山万壑中,尖削的、圆润的、平缓的、陡峭的群山层峦叠嶂连绵不断,在冬日特有的薄雾中朦朦胧胧若隐若现,顺山势修建的公路把客车一会儿放到谷底,一会儿又送上山巅。公路旁零星的梧桐树、白杨树摇晃着光秃秃的树枝,窸窸窣窣像是在低声呓语。
她叹了一口气,家里烦心事涌上心头。韩钰今年三十九岁,原来是一名幼儿教师,后来因为要照顾瘫痪多年的婆母,没办法,丈夫是独子。就辞掉工作自己在家附近开了一家干洗店,一边做生意一边照顾老人和读书的儿子。丈夫原来是教师,后来考了公务员在县政府办公室任文秘,去年被调到距离县城四十多公里外的金星镇任镇长,年轻有为还大有提拔的空间。
丈夫一心扑在工作上,家里的一摊子事情就落到了韩钰身上。丈夫有好几个礼拜都没有回家了,说是目前脱贫攻坚非常时期脱不开身。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元旦节,丈夫又回话说元旦节不放假。韩钰气不打一处来,在电话上与丈夫激烈争吵了一架,任凭丈夫怎么解释她都不听,也不再理他。
“你个妖老婆子,有啥了不起,不也是从穷坑里刚爬出来吗?洋摆啥,靠两个女儿,你那女儿是好货也不去给别人做小了!”韩钰听见争吵声连忙收回目光。
但见奶奶右侧方的一个四十多岁男人站立起来,对着奶奶咄咄逼人的大声嚷嚷:“我穷,但我穷得光荣!县长、镇长那些官儿都对我挺客气呢!”
奶奶的怒火显然被激起来了:“好你个云祥砍老壳的满嘴喷粪,亏我原来还经常接济你。你懒你穷还有理了,国家养你供你,你脸上还贴金一样啊!”
坐在云祥不远处的精瘦男人马上出来打圆场,他一把将云祥按到座位上:“你小子没大没小,人家走的路也比你过的桥多,好歹也是一个队的人,你爹妈死后那几年不全靠队里的乡亲帮助你吗?哦,现在国家政策好,你年年吃低保,如今安排到养老院,国家把你养起,你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啊?”
他又向奶奶摆摆手:“不跟他一般见识,爹妈死得早少教养,也怪可怜的。”
“她一口一个懒鬼穷鬼的听得人冒火,我在养老院做事又不是闲人。”云祥嘟哝道,随后推开玻璃,向窗外使劲的甩了一把鼻涕,窗外的风立即把他蓬乱的头发吹得更像乱麻一般。他关上窗,随手抹了一把头发,低头闷声不语了。
老伴扯了扯奶奶:“消停吧,嫌不嫌丢人现眼。”奶奶狠狠瞪了他一眼,把眼睛朝向窗外。
车内平静了一会儿,大家又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韩钰从嘈杂的声音中听出,多半是在议论目前的扶贫工作。有的说:“我们队的那一家扶贫户,怕是很难填平他的穷坑,光靠国家哪里成,队里有那么多荒地,随便种上十来亩脱贫不成问题吧。”
有人接话:“话也不能这样说,人家家里没劳动力,又有常年病人。常言黄金有价药无价,虽然有医保,但现在的医生也舍得开药,一年下来开销也不简单。”
又有一个人说:“现在的干部也不好做,对于那些贫困户还要低声下气,我们队那个何坤一家就缠得侯镇长恼火,什么家里的儿媳生小孩儿没有包车费了,电视机不显示图像了,屋漏雨了,猪羊病了。天天把镇长父母大人父母大人的叫,好像镇长真是他的父母了。稍不满意还乱讲话。”
韩钰心里一阵隐痛,想到她那天争吵时对丈夫那么不客气,言语也太伤人了,她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丈夫的工作和难处。马上掏出手机,但踌躇着半天不知道发什么内容,最后发出去一个表情笑脸。过了好一会儿收到一个同样的笑脸就再没有动静了。他一定还在忙,她这样想。
今天韩钰来没有告诉丈夫,本来元旦节盼着丈夫回家团聚,她也有很重要的事跟他商量。儿子读高三了,下学期是个非常重要的节点,跟她十分要好的同学锡兰的儿子与韩钰的儿子同一所学校,而且学习都在班级名列前茅。锡兰找好一套地段好的学区房,可以两家合租,这样可以轮流照顾孩子。韩钰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是还有老人怎么安置?锡兰说他的哥哥承包了一家养老中心条件不错,对他们价格可以优惠的。锡兰说学区房非常紧俏,要她迅速拿主意。这么重要的事他是必须和丈夫商量的。趁儿子放元旦可以照顾老人,她就奔丈夫的单位来了。
“嗯,现在的干部作风改变多了,反正任何时候去政府办事都有人。胡吃海喝的现象也没有了!”
“是啊,想胡乱来的也不敢了,不然,人家一个热线就告上去了……”那人还没有说完话就吐了吐舌头,知道这个场合不该说这话,眼睛瞄向穿戴整齐的精瘦男子。
韩钰猜出来那个精瘦男子准是个“告状大户”,这个词语是从丈夫嘴里听到的,农村工作中“告状大户”还是挺伤脑筋的,特别是那种捕风捉影的人。这样的人能说会道,舞文弄墨也不在话下,而且有一定的影响力。丈夫说他的前任就是被这样的笔杆子打下去的。他们居然能用诗词给每一个政府干部画像,而且画得栩栩如生,那些顺口溜编得朗朗上口,在这一带乡镇传唱了好久。当然,那一届主要干部也随之而倒掉。
“哈哈,老弟怎么不说下去了,莫不是闪了舌头?都知道我是告状大户对不对?”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响亮,大家都屏息静听,就连司机都支起了耳朵。“我从来不乱告状,前二年我是不安分,老不正经来的,但我确实看不下去了啊。那几年和如今的干部比较起来,大家心里有杆秤,明镜似地对不对?你们看我王老头现在是不是安分了,我要安度晚年了呢。”
大家无不点头称是,他附和大家笑了几声,“话又说回来,人要知足。现在干部的作风转变了,他们也确确实实脚踏实地为老百姓办事。国家的政策越来越好了,要记得感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知道感恩的人他还算是人吗?不要只是一味的等靠要,勤劳是根本,做人要有良心,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车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云祥也跟着鼓起掌来。
随着响亮急促的喇叭声,客车缓缓驶入了金星场镇。一排排整齐的商铺从车窗上晃过,碧绿如盖的万年青给冬天的街道增添了勃勃生气。客车终于在政府前一棵万年青下面停了下来,韩钰赶紧下车,跟车的女子和好几个人都起身帮忙给她取行李。
陪她一路过来的人们被客车载着一阵风似的远去了,她下意识的朝他们挥了挥手。
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她伸了伸酸痛的腰,接连打了几个寒颤,赶忙裹紧衣服。看到面前给丈夫的两大包盖的穿的用的东西,庆幸自己做对了。
她环顾左右,正想给丈夫打电话。“滴滴,滴滴”,她侧过身,看见丈夫的司机开车从政府大院出来,司机也看见了给她鸣笛。车刚停好,后面的车门打开了,丈夫侯磊从车上下来了:“钰,你怎么来了?”
韩钰看见一个多月不见的丈夫,心里一阵发酸:“瘦了,经常熬夜没睡好吧,眼睛都还是红的?”她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侯磊搓着手显然很激动。
“侯镇长,我把东西给你们拿到楼上去吧,你陪韩老师去吃晚饭,然后我们再下去?”
“怎么,这会还要下村去?”
“就是,晚上可能回来的晚。”
“小梁,你等等。”韩钰叫住司机,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件衣服:“侯磊,来,这是我给你新买的羽绒服,厚实暖和,我知道你这里冷,又经常熬夜。”侯磊听话的换上衣服:“钰,谢谢你的理解和体谅。”
韩钰强忍了忍:“你们去吧,我自己吃饭就行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我等你回来。”
侯磊深情的看了她一眼:“那好吧,这里比县城冷多了,你上楼就把屋里的空调打开啊!”韩钰点了点头,目送小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泪水里面包含了许多,但更多的是幸福,她的心里暖暖的。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