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从振:墙上的水印|散文

易纯如:魑魅魍魉,如影随行|随笔

文/张从振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新居装修完毕,看着那镜面般洁白光滑的墙面,我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我又想起了老家的房子,似乎又看到了那凸凹不平的墙上的一道道发黄的水印。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到过年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会买一些连环画,大多是一些电影中定格的镜头,花花绿绿的,倒也为土砖墙面增添了不少生气,也给我们那些七、八岁的孩子增加了许多话题。每到此时,我走东家,窜西家,看着画上的人物或风景,羡慕不已,总想我们家也能贴上这样的年画就好了。
我家当时由于父母体弱多病,出工较少,加上父母看病,借了生产队不少钱,过年分红的时候,不但分不到多少钱,而且大多的时候还要找倒账。如此境况,哪有钱买年画啊!
为了过年有个新气象,过年的时候,哥哥便收集一些旧报纸,熬上一盆米汤,然后把旧报纸贴在墙上。报纸上也有一些照片和插图,尽管大多是黑白的图片,不像别人家的连环画那样让人眼花缭乱,可整体看来,也有点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春节过后,雨水增多,由于屋漏,墙上的报纸被雨水浸湿了,风干后便留下一道道发黄水印,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图案,有的像连绵起伏的群山,有的像一望无际的大海,有的像人物,有的像鸡犬猫狗,一幅幅图案仿佛水墨画似的,非常生动,给人无尽的遐思,只要你紧盯着那水印看几分钟,再发挥你的想象,保准你有新的发现。有时,我看着看着睡着了,睡梦中还会发出甜美的笑声呢!
别人家的连环画一成不变,而我家的“水印画”常变常新。自从有了这个发现,小伙伴们便常到我家来,与我一道玩“找图像”的游戏,一旦有了新发现便会惊喜地大喊大叫,这个说: “我看到了一条大河,你看到了吗?”那个喊: “我找到了一颗大树,你知道在哪里吗?”
往往由于视觉不同,想象力不一样,我们经常为那图像究竟像什么争论不休,有时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可过不了一天,我们又走到一起开始新一轮的争论。
一天,我又和隔壁的珍珍玩“找图像”的游戏,我指着一个水印对她说: “你看这像不像上山打虎的杨子荣?”珍珍盯着我手指的地方看了看说: “一点不像,倒像一个摇船的艄公。”
“这还不像?你看那高高扬起的柱子不就是杨子荣的马鞭吗?”我不服气地说。
“那不是马鞭,是桅杆。”珍珍据理力争。
“那黑影是杨子荣。”
“不是,是艄公!”
“你才是艄公!”我气得大声叫道。
“你艄公!”
“你艄公!”
听到我们又在争吵,两个正在拉家常的母亲连忙走进房里,拉开我们说: “你们两个小鬼又在吵什么?”
“她说这不像杨子荣!”
“就是不像!明明是个艄公!”
“好了,好了,都像,都像!左看像杨子荣,右看像艄公。”母亲们两边不得罪,会心一笑地拉着我们走出了房间,临走时,珍珍小嘴一翘,给我扮了个鬼脸,我也舌头一伸,回敬她一个。
我从小胆小,每当村里老了人,我吓得几晚都睡不好觉,更不敢一个人独处。有一次,村里又死了个老人。那天中午,父母到丧家帮忙去了,哥哥姐姐们也看热闹去了,我一觉醒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起初,我还以为他们都在家里,便睁着眼睛看那墙上的水印,看着看着,我发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看,好像很熟悉,是谁呢?后来一想,哎呀!这不正是那个死了的老人的眼睛吗?我越看越像,越看越怕,顿时吓得我大声哭喊起来。
可此时家里一点回应也没有,我来不及穿鞋,光着脚丫跑到大门外大声哭喊着。左邻右舍的乡亲不知我家发生了什么事,立即聚到我身边问我哭什么。我语无伦次地说: “眼睛!”
“眼睛?什么眼睛?”
“墙上有眼睛。”
“墙上有眼睛?”
“是,是死人的眼睛。”
“死人的眼睛?”听到这里,人们似乎感觉到一种诡异,不觉有点胆颤。还是珍珍的妈妈了解我,笑了笑说: “又在看水印吧?”说着,掉头对邻居们说: “走,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眼睛这么可怕!”
我跟随大家走到房里,指着那像眼睛的水印说: “这不是?”
大家一看,不觉哄堂大笑,珍珍的妈妈笑着说: “这倒是像一双眼睛,不过不像死人的眼睛,而像铁梅的眼睛啊!”
铁梅是那个时代公认的偶像,她这么一说,大家马上附和着说: “是啊,是啊,这就是铁梅的眼睛!”
这件事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时隔多年,当我想起这件事时,不禁哑然失笑。我常想,那水印其实什么都不像,既不像死人的眼睛,更不像铁梅的眼睛,是我的主观想象造成了我的惧怕心理,更是淳朴的乡亲们为了安慰我,消除我的恐怖心理而捏造的一个美丽的谎言,我这憨厚可爱的乡亲啊!
时光如流,岁月如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农村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据说乡亲们都盖起了楼房,豪华的装修,丝毫不比城里差,为了不破坏装修的效果,乡亲们再也不贴连环画了,更看不到墙上的那种水印了。
此时此刻,我又想起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那出戏,为了在乡亲们面前炫耀,竟害得惜春苦思冥想地画大观园。我常想,如果刘姥姥生活在现在,她又该作何感想呢?时过境迁,美丽的乡村遍布全国,一个惜春能画得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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