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盐菜
隔着千山万水,我还被家乡的老盐菜时时击中,勾魂摄魄。黄河长流,反复托举岁月的梦呓,而老盐菜入侵过的童年,一次又一次催促我返回,这种招唤亲切,熟悉,是我命里的号角,也是我回望的高处。
在秋林上初中的时候,我每周都要回家,背馍和老盐菜,有了这两样,艰苦的日子就有了依托。为此,母亲花去很多心思腌制老盐菜,将白萝卜切条,用辣椒、花椒、葱、姜、蒜、盐调制,腌泡,蒸熟,然后在院子里铺了席子,摊平,阳光下反复晾晒。母亲不放心,每次都执拗地把我送到村头,那时候,我没有觉得有什么,还埋怨她唠叨,惹她生气,有时头也不回。
一下课,就飞也似地绕过一排杨树,拐入宿舍,倒半碗开水,小心翼翼将老盐菜从包里取出来泡上,再去学生灶上取回笼热的馍馍。把馍馍一掰两半,把老盐菜夹上一些,有嚼劲,唇齿留香。老盐菜陪伴了我的记忆,至今飘荡迂回。
工作在外地以后,每次给母亲打电话,都忘不了叮咛安顿,妈,我想吃老盐菜了,再捎来一些。撒入辣椒面,葱花少许,蒜汁少许,用热油一喷,那味道扑鼻,一下子把心扉撞开。老盐菜如故乡相随,如明月照料,使我在想家的时候得到安慰,也让我异乡的日子凭添了期待和向往。
有次在延安东关车站附近溜达,进了后巷,无意中发现了一家宜川饼子的门面,喜出望外,如他乡见亲人,因为我知道,一旦找到宜川饼子,也就找到了宜川老盐菜。宜川饼子夹宜川老盐菜,简直是绝配,人间稀有的美味佳肴,举世无双。我吃过之后,又拍了照片发到延安宜川老乡群里,并注明了详细地址,立刻引来一片关切和骚动,看来被诱惑的人不在少数,和我一样难以抵抗。
如今,老盐菜已经不仅仅是当地百姓饭桌上的配菜,而成为招待外地游客的招牌菜。假如你看过壶口瀑布,赏过宜川牡丹,从蟒头山踏青归来,你却错过了一盘宜川老盐菜,那就是美中不足,留下了旅途的遗憾。而你一旦吃过一次老盐菜,却会从肠胃间刻下深深的烙印,追魂索魄,终生难忘,害上无法治愈的相思。
我经常想起我背着母亲蒸的手工馍和腌制的老盐菜从秋林坡往下走的情景,烈日当空,山野寂辽,那是一个人此生珍贵的岁月留痕,那一道坡,那一条路,脐带一般系住时光最温暖的部分,让人世间温馨而美好。
可是,当我在年过半百的时候,再次回到我的秋林,我的瓦俭村,即使我不断地回头,寻找,我已经没有机会在这个地方再看到我的母亲,村头寥落,如一个巨大的伤口。
故乡在心里停泊,魂绕梦萦,老盐菜在梦境里苏醒,挂肚牵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