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周三 | 《繁花》里的冷暖,繁华后的荒凉
金宇澄,生于上海,祖籍吴江黎里,著有中短篇集《迷夜》、随笔集《洗牌年代》,主编《城市地图》、《飘泊在红海洋——我的大串联》等。现任《上海文学》常务副主编。
1.沪生,我写信来,是想表明,我们的见解并不相同,所谓陈言腐语。“花鸟之寓目,自信心中粗”,人已经相隔千里,燕衔不去,雁飞不到,愁满天涯,像叶芝诗里所讲,我已经“支离破碎,六神无主”,也是身口自足。我们不必再联系了,年纪越长,越觉得孤独,是正常的,独立出生,独立去死。人和人,无法相通,人间的佳恶情态,已经不值一笑,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我就写到这里,此信不必回了。祝顺利。姝华。
2.阿宝说:佛菩萨根本是不管的,据说每天,只是看看天堂花园的荷花。天堂的水面上,阳光明媚,水深万丈,深到地狱里,冷到极点,暗到极点,一根一根荷花根须,一直伸下去,伸到地狱,根须上,全部吊满了人,拼命往上爬,人人想上来,爬到天堂来看荷花,争先恐后,吵吵闹闹,好不容易爬了一点,看到上面一点微光,因为人多,毫不相让,分量越来越重,荷花根就断了,大家重新跌到黑暗泥泞里,鬼哭狼嚎,地狱一直就是这种情况,天堂花园里的菩萨,根本是看不见的,只是笑眯眯,发觉天堂空气好,蜜蜂飞,蜻蜓飞,一朵荷花要开了,红花莲子,白花藕。
3.师傅说,记得,盯牢一个人用力,懂了吧,人多,不管的,拳无正行,得空便揎,盯牢一个人揎,一直揎到对方吓为止,即使头破血流,也要揎,要摋,拳头出去,冰清水冷,摋到北斗归南。小毛不响。师傅说,宁敲金钟一记,不打破鼓千声。
一、繁华里的冷暖。
书中人物在闲叙家常,时代背景若隐若现,文中掺杂的沪白方言时时在提醒读者,故事发生在上海的弄堂里,在街边的菜市场。“不响”是书中最常见的一个词。它的意思是默认,是反对,是无话可说,是无可置否,是有意置身事外。
“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正是在这样的不响里,事情在各个维度自顾自发生着。好像一切都有可能,一切都是合理的。
蓓蒂家被抄了,蓓蒂的钢琴被搬走了,蓓蒂和阿婆的失踪如鱼一样游走了,从此尘封在阿宝的记忆里;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在街上被闹革命的少年们撕扯殴打,场景混乱联想到《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玛莲娜的遭遇;香港小姐的家中被革命青年闯入,一通打砸抢;青年姝华下乡到东北,几年后精神失常,混乱中乘火车回上海,幸好被沪生遇到带回了家。
正应了封底穆旦的那首诗: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形成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它底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二、人生是平衡的。
金宇澄在《十三邀》的访谈里说,好的小说不是评判,而是历史的记录者。小说虽然不承载教化的功能,但在故事的落脚处,在人物描摹的细节里,有作者主观表达的影子。陶陶、小琴、梅瑞、银凤、陆先生、小毛、李李……命运自有它的逻辑,他们的故事在开头就预示了结尾,作者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人物性格的闭环。
你怎么做,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举头三尺有神明,也不是轮回和报应,而是行动决定命运,每一次的选择都在造就着人格,都有其不可避免的归途。外插花成瘾的陶陶最后才明白自己也在“圈套”里,情人小琴再怎么“算计”也没想到命落阳台;梅瑞常在江湖走,却被挨刀在自己母亲手上……
三、复杂里的纯粹。
金宇澄还说,人是复杂的,人生也是复杂的。哪有那么清楚的非黑即白,哪有那么容易的道德评判,如果以绝对而论,很难有人完全没有渍点。然而,也正是在复杂的关系,社会的动荡中,至纯至真才那么美好,人与人之间互相信赖的情谊才那么珍贵。10岁的阿宝和6岁的蓓蒂,少年阿宝、沪生、小毛排队买票看电影,和小毛结婚后的春香说小毛应该多去见见朋友,李李出家时阿宝的心在哭。
金宇澄记录了上个世纪下半叶的上海,这里的上海是市井的,细琐的;有诗意,也有庸俗;有心机和算计,也有真挚和良善;有霓虹灯的繁华,也有繁华落去的平静和悲凉。但无论生活如何变化,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和方式。世界如何,端看你怎么想;人生如何,端看你怎么走。五色图书,五彩人生。周三绿色乐活日快乐!
悦读者:伊朵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