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苇花女人】◆马晓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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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花女人
几场秋风掠过,㶷烂了一季的荷,渐渐退出了舞台。热闹喧嚣一季的微山湖也回归最初的样子——恬静,淡然,迎来一年中最禅意诗情的时节。不管是湖面静立着的残荷,还是河汊沟渠间摇曳的芦苇,无不在天地间勾画着一幅静美水墨画。特别是那些飞扬在湖畔浅滩,河汊沟渠间的芦花,洁白似雪,轻盈空灵,无不令人诗情满怀,禅悟顿生。
看着飞舞的芦花,微山湖人笑了。疯长了一季的芦苇可以收割了,苇花女人可以编织美好生活了。湖人们走向湖滩沟汊,扛回一捆捆芦苇,也扛回来年的美好生活。于是,整个冬天,“吱扭,吱扭”的辘磙声在微山湖边的渔村时时唱响。
看似普通,在微山湖边随处可见的芦苇,在微山湖人的眼里和心里却是宝贝。在心灵手巧的微山湖女人手中,苇花儿成了枕头,棉鞋,被子……温暖着微山湖人的生活;苇杆儿成了席子、筐子,篓子、篮子,便利着微山湖人的生活。特别是苇席,更是重要的经济来源。过去,苇席除了家用,还被大量运用在仓储货运等许多地方,需求量非常大,很多村里都设有苇席收购点,紧俏的时候,还有上门收购的。微山湖的女人们大多趁着农闲编苇席卖,增加收入。一个冬天下来,很多家庭可有一笔不菲的收入。除了冬闲,其它时候,闲不住的微山湖女人,也会忙里偷闲,编几领苇席。不管是草木初荣的春天,还是烈日炎炎的夏日,到湖畔农家走一走,总能在树荫下,院墙旁看到三三两两蹲在地上编苇席的女人们。她们边编席,边拉家常,常常是一段家常还没拉完,一领席子就编好了。于是,站起来,卷起席筒子,或回家做饭,或下地继续忙别的活儿了。编席子干活是正事,拉家常只是消遣。
除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编席子的,还常能看到顶着一身苇花的女人们,领着孩子在芦苇垛前剥芦苇,摘芦花。淹没在芦苇中的女人,身上沾满了洁白的苇花,成了真正的“苇花女人”。苇花细碎轻盈,十分“无赖”,一旦沾上,很难掸掉,所以苇花女人们的身上头上常年顶着洁白的苇花,已成为她们的一个重要标识。
制作苇篾是编织苇席的重要程序,也是最考验技术与力量的环节。去掉茎叶和苇花的苇杆,用刀子纵向剖开浸水后,用辘磙反复碾压后才能使用。剖苇杆看着简单,却十分考验操作者的用刀技巧。用力轻了,剖不开。用力猛了,把苇杆剖成两半,就成废料了。剖的时候,如果方向与力度掌握不好,剖斜了,也会影响席子成品的质量。所以,技术不好,剖出来的苇杆就成为一堆废料,费时又费料。碾苇篾就是一个体力活,碾的越薄越软,越好用,编出来的席子也越好。作为体力活,这本是男人们的事。但男人们有更重要的事,便落到了女人们肩上。看着瘦小的女人,拉着上吨重的辘磙吱扭吱扭满场跑,瘦弱的身体里储藏着无穷的力量。
那时,在湖畔渔村,最多的就是芦苇垛。秋末收割的芦苇被湖人们垛在房前屋后储存起来,有的可以编到来年春末夏初,有的可以编到来年秋末。随着一领领苇席被收购点的车拉走,房前屋后的苇垛越来越小,湖人们的腰包也越来越鼓,日子也越来越红火。在微山湖人的心里,评定一个微山湖女人是否合格,不是长的好不好看,身材好不好,而是看席子编的好不好,编的快不快。
也就是有了这个标准,打县城里嫁过来的母亲,虽然模样数一数二的标志,身材数一数二的好,但在奶奶心里却始终不合格,原因就是母亲不会编席子。虽然母亲学会了挖藕打莲;掌握了剖苇杆制作苇篾的技巧;能一个人拉着上吨重的辘磙满场跑;也能蹚着没膝的淤泥,跟着湖里的女人去浅滩割苇,但奶奶依然对母亲不满意。在奶奶眼里,母亲不会编席,就算不得真正的微山湖女人。
看着母亲依然挺拔婀娜的身姿,再看看苇花女人挺不直的腰身,似乎恍然母亲总也学不会编苇席的原因。事物总是相对的,有所得必有所失。长年一个姿势或蹲或坐编苇席,使得苇花女人们的腰无法正常挺直,身材严重走形,走路的姿势也很难看。特别是编席时,双手总会被苇篾割出一道道囗子,旧伤未愈,新伤又来,一双手越来越粗糙,握在手里,摸在脸上,砂纸一般。我以为母亲宁愿让奶奶嫌恶,也不愿编席子,是怕有一天自己也变得如苇花女人一样弯腰驼背,双手粗糙。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腰曾受过伤,无法长期蹲坐。
幸好母亲做不了苇花女人,她便不逼我编席子,任由我象男孩子一样四处疯跑打闹。编得一手好席子的奶奶,一边嫌弃的指责母亲,一边教导我,希望我能继承她的“衣钵”,成为优秀的苇花女人。
奶奶手把手的教我编席子,但我最好的成绩就是把篾子按奶奶说的顺序组合到一起。奶奶引以为傲,当作秘籍教授给我的卷席角的收尾技术,我始终没有学会。看奶奶变戏法儿般,几下便把席角卷的有角有棱,好看又圆滑,换在我手上,却总是做不来。这都学不会,更不用说奶奶和父亲那些用苇秸编篓子和筐子等更复杂的手艺了。奶奶看着我这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泄气了。她把所有怨气都撒到母亲头上,恨恨地说:跟你妈一个样!看你笨的十个指头分不开,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少时好动又爱玩的我,除非看书,很难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不动,更别说蹲在原地几个小时编苇席了。与出去疯跑玩闹相比,编得一手好席子,将来嫁个好婆家,对于我来说,太遥远,远不如玩得开心来得实在。因此,当同龄的许多女孩子都被大人摁在地上编席子时,我则像男孩子般看书打闹,偶而也会与女孩们一起编席子,但只能做最简单的部分。好在,我总能在期末带回家一份令父母满意的考卷,宠爱我的父亲也便有理由反驳奶奶。奶奶也只好摇头叹息:惯吧!惯吧!看以后怎么办!
以后会怎样,奶奶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社会是进步发展的,它令很多东西退出了历史舞台,苇制的日用品逐渐被轻便美观的塑料制品取代。更坚实更耐用的新型材料也逐渐取代了苇席在工业场所的用途。苇席已没有人收购,苇花女人当然也不再编。芦苇依然年年在湖畔浅滩,河汊沟渠间疯长,只是湖人们再不把它们成捆成车的收割回家。冬闲时节的湖畔渔村也再听不到“吱扭吱扭”的交响乐。房前屋后也再看不到成堆成垛的芦苇了。只有奶奶常常指着一片片在浅滩沟渠枯萎沤烂的芦苇,叹惜道:这么好的苇子,就这样烂了,多可惜啊!
苇花女人随着苇席的退出而沉寂,但心灵手巧的苇花女人从来不会沉寂。她们继续用自己的智慧与双手在大湖边编织着美好的生活。只要足够智慧,大湖从来不缺素材;只要足够勤劳,大湖也从来不亏待任何人。热爱美,崇尚美的苇花女人又一次把目光盯向了芦苇,一幅幅以芦苇为材料,以微山湖,以湖家儿女为素材的芦苇画在她们的巧手下诞生。
心灵手巧的微山湖女人,再次用芦苇把微山湖的诗意与禅韵带给大家,把微山湖的静美送给所有爱美,爱生活的人们;送给每一个从五湖四海赶来看湖的人们。微山湖的静美通过苇花女人,通过一片片芦苇定格在一幅幅苇画上,被他们带回家,带进他们的生活。
微山湖旅游资源的大开发,令苇花女人的智慧真正有了用武之地。今天的苇花女人,再不用弯腰驼背,挺不直腰身了。她们身材挺拔,婀娜多姿,与满湖的清荷一起笑迎八方游客;她们用自己的智慧与双手,充分挖掘微山湖资源,打造出一个个文创产品。带着微山湖商标的文创产品,带着苇花女人的智慧与汗水走出了微山湖,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也走出了苇花女人幸福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