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沉重的书单,是对一切轻阅读的反抗
欢迎来到三月虚构类好书榜。
这期书单让人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因为这些文字里的诚恳,也因为这些故事的“庄重”——但无论是语言还是文字,本期书单里的书,都是对当下“轻阅读”的反抗——它的主题是“撑过去”。
1970年,诗人保罗·策兰在巴黎的塞纳河投河自尽;菲利普·罗斯写下了讽刺美国保守派政客的《我们这一帮》;那年,未来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生活在冷战尚未退场的波兰,她当时八岁;也是那年,将要写出《活着》的余华十岁,生活在浙江;乔伊斯·卡罗尔·欧茨随着丈夫来到加拿大,在温莎大学执教,写下了《奇镜》。
他们奇妙地在本期书单里相聚,或者说,在诡谲、繁复的文字里相聚。
这些作家们都是绝好的观察者,经历过现实的坎坷后,怀抱着“撑过去”的希望去写下绝望的故事。他们用沉甸甸的文字织起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他们眼中的世界,也罩住读者的眼睛——但在最后,绝望的篇章里仍然留存希望与期待。
入选本期书单的何袜皮新书的副标题是“爱与恨是相互的解药”,或许正靠着本能的、盲目的爱与恨,我们才能够在一次次重击后,撑过去。
《文城》
余华 著
新经典 |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1-3
余华的这部长篇,可能是今年最受期待,也最重要的长篇之一。
在《兄弟》和《第七天》引起了巨大争议之后,人们怀疑写过《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的余华是否能够“回来”。对苦难的描摹,对绝望人生的诘问,对反复无常却又无可奈何的命运的感同身受,是余华作品的魅力,可以说他从来都是真诚的作家,只是新千年之后的几部作品,他观察的角度以及写作的偏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当先锋退场,记录时代的渴望与野心让他的故事与大众脱节,并且遭受诸多质疑时,他选择回到清末民初,记录一段“南方往事”。
《文城》分为两部分,上部《文城》,下部《文城·补》。上部的叙事焦点是居住在黄河以北的林祥福,他的命运被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去的小美改变。下部则主要是讲小美的一生。
主人公林祥福要寻找的“文城”,或许并不存在。余华用他擅长的温柔笔触写下残忍的篇章,因为林祥福和小美都是普通人,人物在大时代的角落里,看似与时代无关,但是沉浮却都是被命运与时代所摆弄。
《文城》里是我们熟悉的余华笔触,比如两位主角的死亡都极富“诗意”,并且都极为赤诚。熟悉的余华似乎又回来了,但这个遥远的故事是否能唤起老读者们内心的共鸣,似乎和故事的“文城”一样,带着问号。
《糜骨之壤》
[波兰]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著,何娟、孙伟峰 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2021-1
诺奖得主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是一位卓越的观察者。
在《云游》《太古和其他的时间》里,托卡尔丘克用词句变成了通往另外平行宇宙的桥梁,看似发散的行文背后,是她对现实热忱的观察。
在诺贝尔文学奖的受奖演讲中,托卡尔丘克告诉人们,她是这样理解世界的:
“世界是一张大布,我们每天将讯息、谈话、电影、书籍、奇闻、轶事放在一架架纺布机上,编织到这张布里。现如今,这些纺布机的工作范围十分广阔——互联网的普及让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去,无论工作态度是否认真,对这份工作是爱还是恨,为善还是恶,为生还是死。……就此意义而言,世界是由语言组成的。”
在这本《糜骨之壤》里,托卡尔丘克用精妙的语言编织了一个悬疑故事。不管是喜爱悬疑故事,还是偏爱她浪漫的语言的读者,都可以在这个故事中有所收获。
故事从死亡开始,亚尼娜幽居在深山之中。她神神叨叨,热爱占星术,性格可以用“乖戾”来形容。她是一个局外人,更具体地说,她厌恶人类,却热爱世界。她喜欢动物胜过人类,热爱秩序和理性,但在凶杀案发生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女主角这样形容她所在的世界:
“这里的天笼罩得又沉又低,就像一块脏屏幕,云朵在上面上演激战。这就是我们的房子存在的原因,保护我们免受这片天空的侵害。”
阴暗、诡谲、充满恨也充满爱,或许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独特魅力。
《燃烧的原野》
[墨西哥] 胡安·鲁尔福 著, 张伟劼 译
译林出版社,2021-1
“对于胡安·鲁尔福作品的深入了解,终于使我找到了为继续写我的书而需要寻找的道路……他的作品不过三百页,但是它几乎和我们所知道的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一样浩瀚,我相信也会一样经久不衰。”
这段文字来自加西亚·马尔克斯。1961年7月2日,陷入写作“死胡同”的马尔克斯第一次读到了胡安·鲁尔福的中篇小说集《佩德罗·巴拉莫》,并由此找到了钻出死胡同的裂缝。余华称,“这可能是文学里最为动人的相遇”。余华本人也深受鲁尔福影响,他的成名作《十八岁出门远行》就直接脱胎于鲁尔福的《北渡口》。
余华曾在文章中表示,《佩德罗·巴拉莫》这部只有一百多页的作品,“似乎在每一个小节之后可以将叙述继续下去,使它成为一部一千页的书,成为一部无尽的书”。
但鲁尔福是克制的,他不议论,只叙述,而且绝不浪费笔墨。他的一生中,也只完成了《燃烧的原野》《佩德罗·巴拉莫》《金鸡》这三部作品。2021年,在鲁尔福逝世35周年之际,“鲁尔福三部曲”中文版面世,可以说是对他的最好纪念。
《猎头游戏》
[挪威]尤·奈斯博 著 , 陈荣彬 译
新星出版社,2021-1
在投入大量心力和时间创作系列作品时,作为调剂,有些作家会穿插创作其他题材或体裁的作品。
比如,劳伦斯·布洛克在写“马修·斯卡德系列”时穿插写“雅贼罗登巴尔系列”,尤·奈斯博则在写“哈利·霍勒警探系列”时抽空写了这部《猎头游戏》。
新的人物,新的故事,不变的故事背景——挪威首都奥斯陆,给阅读带来了新鲜感。
所谓“猎头游戏”,一语双关:既点明主人公罗格·布朗的身份背景——他是一个擅长在面试时使用FBI九步审讯程序的顶尖猎头顾问,让面试者的优缺点无所遁形;也暗指罗格·布朗和客户克拉斯·格雷韦之间的猫鼠捕猎游戏——至于谁是猫,谁是鼠,涉及剧透,就不展开了。
总之,这个捕猎游戏中,局中有局,反转再反转,还有黑色幽默意味(全书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是罗格·布朗从厕所中逃脱),正如丹麦媒体的评论所说,“宛如昆汀·塔伦蒂诺遇上科恩兄弟”。
《灰烬的光辉 : 保罗·策兰诗选》
[德]保罗·策兰 著,王家新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1-1
保罗·策兰的诗歌总是带着不可挣脱的死亡意象。
在集中营侥幸逃生的策兰所写下的诗句,带着绝对的残忍。也正因为他的个人经历,所以那句“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残忍的”在他身上是无法使用的。
在《死亡赋格》中,策兰这样写道:
死神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他的眼睛是蓝的。
他用铅弹打中你,他打得很准。
一个男子住在屋里。你的金发的玛加蕾特。
他嗾使狗咬我们,他送我们一座空中的坟墓。
他玩蛇,想得出神。死神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他的父亲在集中营中因伤寒身亡,母亲被纳粹枪杀。也因此,他所说的蓝色眼睛的死神,就是来自德国的纳粹。
对于策兰而言,诗歌是一封“瓶中信”,“它可能会什么时候冲到什么地方,也许那正是心灵的陆地”。
1970年,策兰投塞纳河自尽。他将自己的一生变成了一封瓶中信,书写苦难,直视苦难,困于苦难,最后终于挣脱。
《热带》
[日] 森见登美彦 著, 高一君 译
山东画报出版社,2020-12
批评家诺曼·霍兰德认为,阅读是一种从主观到主观的作用过程,是接受他人所表达的意义的过程。
一部文学作品被读者接受,就意味着读者作为主体占有作品,并按照自己的需要对文本进行解读和改造,释放作品的潜能,让其为自身服务。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作品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
这正是《热带》这部“书中之书”希望表达的主旨。故事的开头,小说家森见登美彦遇到创作瓶颈(你可以理解为森见登美彦本人,写《热带》时他一度写不下去了;当然,这个人物指代所有创作者),想起了大学时代读到的《热带》。
在沉默读书会上,森见遇到了白石小姐,她说起了这本书的作者佐山尚一,以及由读它却没读完的人组成的“学团”。“学团”成员池内先生前往京都,寻找这本书的故事。随着故事的进展,叙述视角不断变化,读者与作者的身份发生转换,到了终章,变成了读者佐山尚一到沉默读书会听白石小姐说起关于森见登美彦写的《热带》。
有点绕、看不懂,是不是?没关系,沉浸到小说世界就好,你也是完成这个故事的人之一。
还没有完结的故事,就是所谓人生。“当然,没有小说日子也能过下去,可是这世上有无数有趣的小说,光是这一点就让人觉得太棒、太美好了。”
《中年》
[美]乔伊斯·卡罗尔·欧茨 著,李尧 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12
“她很快注意到,盐山村的人都特别显年轻。……能在盐山村住得起的年轻夫妇,都是有钱人的儿女。而这些真正的年轻人身上却带着蓬勃向上的美国中年人的光环。盐山村的青年甚至儿童都背负着父母太高的期望,像负重的骆驼,步履蹒跚,精神状态和中年人无异。”
欧茨这本在美国911事件不久之后出版的小说,至今已经快20年。如果说当年这本书是对美国社会的中年人群像的生动描摹,那么对今日的中国读者而言,它则是当下的一种镜像。
“中年危机”“焦虑”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话题,但欧茨的故事却极为独特。它是一幅全景图,这幅全景图的中心,是在开场就因见义勇为而死去的独身、独眼男人亚当·贝伦德,由他牵引出“盐山村”的众生相。
对于这本书,欧茨无疑是有极大的野心的,故事直击美国社会需要面对的核心问题,包括青少年心理健康、独身主义、性取向以及各类歧视等。
欧茨把她对美国社会的观察浓缩在这部长篇中,当中既有失望,也有希望。
就像文章的最后一句:“可我回到了你的身边,欧文。永远不会再离开。”
《我们这一帮》
[美] 菲利普·罗斯 著,陆大鹏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1-1
“我打算提出一项宪法修正案的提案,赋予未出世者选举权,让他们能赶上一九七二年的大选。” 这是菲利普·罗斯这本《我们这一帮》里的主角——“滑头总统”的豪言壮语之一。
这本以对话体为主的讽刺小说并不是我们熟悉的菲利普·罗斯风格,它更像是那部讽刺英剧《是,首相》,每一句对话都像是一把刀子。这把刀还是双刃的,一方面刺痛的是将人民当成玩物的当权者,另一方面割开的是那些俨然成为“玩物”的民众的伤口。
罗斯这部五十年前出版的作品,在今日发出巨大的回声,或许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作为美国社会细致的观察者和忠诚的描写者,他从来没有回避过美国社会出现的问题。
可以说他的文字,是一把精细尺子上的刻度,测量着他理想中的美国与现实中的美国的距离。
《我本不该成为母亲》
[加拿大] 阿什莉·奥德兰 著,李雅欣 译
中信出版社,2021-1
作者阿什莉·奥德兰曾经是企鹅兰登出版社加拿大地区的公关总监。着手写作此书时,她刚成为母亲,这也是她的处女作。
这是一本非常类型化的小说,小说最大的悬念,就是女主角布莱斯的女儿维奥莱特是否杀害了自己的弟弟。但悬念只是故事的很小一部分,奥德兰用大量的篇幅讲述布莱斯与自己母亲和女儿之间的“角力”。
这种“角力”把作者关于女性生活中面对的种种困境放大至诡异的角度,但也非常准确地捕捉到女性的境况。
北美出现了许多优秀的女性作家,比如写作《使女的故事》的玛格丽特·阿特伍德,以及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爱丽丝·门罗等。
奥德兰的作品与两位前辈作家的作品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文字精简、一针见血,比如将日常生活细节变成了最有力的叙述,比如她们的故事都是“锋利”的女性叙事。
从情节的构思到语言的技巧,这本书带来的,是一种阴暗却愉悦的阅读体验。
《没药花园:爱与恨是相互的解药》
何袜皮 著
广东花城出版社 , 2021-1
从夏洛克·福尔摩斯到名侦探柯南,从《嫌疑人X的献身》到《隐秘的角落》,从《包青天》到《唐人街探案》……这些经典IP的成功,都离不开支撑故事的罪案。
罪案发生,读者和观众一起进入当局者的迷雾,等待最后真相揭晓的那一刻。迷恋这样的过程,是我们的本能。
近年来,除了书籍、漫画,还出现了一些新兴的作者,他们从自己的角度,将真实的罪案故事抽丝剥茧,尽可能地还原真相,“没药花园”就是其中最成功的自媒体。在创始人何袜皮的笔下,沉闷的案卷卷宗,奇迹般地“复活”了。
看何袜皮分析十几年前发生的罪案,就像进入了一个十几年都未曾有人踏足过的黑暗房间,然后猛地亮起了一盏灯,灯光下尘埃飞舞,这个小屋子里的旧故事逐渐显现。
何袜皮是个太聪明的叙述者,市井的、平常的故事在她的讲述里变得曲折,铺垫的温柔也会在最后几页变得锋利。
这部小说的副标题是“爱与恨是相互的解药”,与其说何袜皮讲的是悬疑故事,不如说她讲的是爱与恨。
作者:程迟、谭山山
编辑:萧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