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 | 赵玫 王干 :名家推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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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别致的小说,主要表现在主人公的独特。我们甚至有理由惊疑,作者何以擒拿到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物?
金先生是一个一辈子要体面的人。无论操办大事还是小事,都力求表现出某种仪式感。比如,六年前,妻子在弥留之际,已经不能正常喘气儿,悲痛欲绝的金先生仍旧执着地要求妻子一个回答:你爱我吗?
儿子同自己母亲一样,一贯地极其厌恶情愫丰盈的父亲。儿子当然也深知,父亲的“真诚”无丝毫做作。金先生已经活成一个不知轻重的人了,他不可能认为自己对妻子的逼问有何不妥,只知道一根筋地沉浸于探求妻子断气之前的内心世界,甚至试图准确地量化出妻子对他的情感程度。
金先生不愿意被人叫作老师,只愿意被人称为先生。但在小镇人们的眼中,偏执的金先生与传统知识分子的做派相去甚远,顶多算作一个无伤大雅的怪人。但人们却兴致盎然地关心他本人,关心他儿子,关于他儿媳。其实金先生是有一些学识的。尤其是他具有知识含量的敏感、多疑,多次派上用场。小说以不多的笔墨,透过金先生的视角,活画出眼下高校的缩影。他其实并不了然儿子作为大学教授的生存环境,但通过与儿子、与儿子的女弟子不多的几句对话,便能洞察出儿子的无奈与危险。当儿子确实卷入一场绯闻之后,从而验证了金先生明察秋毫的隐忧。
作为一个父亲,同时作为一个丈夫,他大半生的责任感都用错了地方。因此,很难简单地判断说,独善其身的金先生的人生,是失败的还是成功的,是晦暗的还是光明的。只有历经种种变故之后,人们才知道,金先生有时可能是一个笑料,但更多时候,也是一个正经的人,严肃的人。他对待儿子的态度,恰恰证明金先生为人的细致与谨严。儿子已然成人,生活方式、人生态度也已定型,但突兀的变故,往往会带来习惯与观念的转变。后来,金先生希望儿子出院后,回小镇住一段。这个建议如果放在从前,那是断然不可接受的。但现在的儿子,丝毫不勉强地答应了下来。这自然是小说对一种新生活的期许和寓示。世间的一切,就是如此,都可能因意外而改变。
金先生与编织袋,姑且看作是一对微妙的隐喻,互为映衬,都与新的时代格格不入了。但备不住,过时的人与事,尚有些许存在的价值。一开始,说到金先生这个人物颇有意思,当又啰嗦出更多的话之后,我想说,金先生这个人物更有意义。这个意义在于,可以扩充我们对生活复杂性的了然,亦可以拓展我们对人性多样性的认知。我还想说的是,若想笔下出现金先生这种既有意思更有意义的人物形象,需要别具只眼的观察,需要别具才情的表达。年轻作家给我们极大的期待。
都说中国的小说与勾栏瓦肆、市井生活有关,中国的话本小说源自于说书人,属于通俗之类。人们借着小说去理解社会、去了解人生也是正常的路径。“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小说一方面成为个性解放、唤起民众的手段,另一方面也是洞视社会的窗口。有洞视社会功能的小说,一般被称为现实主义。
洞视这个词,可能是我第一次用于谈论小说的。如果之前有人用过,我也是孤陋寡闻,没有接触过。洞视,就是作家借小说开一个小小的窗口,然后去洞察社会、生活、人生,当然,伟大的作家和作品可以做到“洞悉”,那是文学的最高境界,也是有哲学大思的作家才能做到。
孟祥鹏的《金先生的编织袋》给了我惊喜,也给了我思考“洞视”这一概念的可能。小说的一开头非常写实,我以为写老年生活的感慨(荒凉和温馨交织是人们常用的方式),但发现有可能是写代沟,写父子间的隔膜和难以沟通,以及家庭教育的问题,接着发现又可能是家庭的困惑。小说写着写着,像一扇一扇的窗户打开,渐渐出乎我们的预测,me too的问题,婚姻爱情的问题,中西方文化冲突的问题,信息量繁杂,让我们阅读当今社会的诸多人生境况。
小说以编织袋为切口,在这个编织袋的周围编织了一系列的鲜活的生活细节和人生境况,对生死的思考,对生存本真的拷问也尽在其中。之前我说过小说家的链接能力,认为小说家要有链接人物内心(包括读者)的能力,同时也有链接社会生活的能力,小说家是一面镜子(这是传统文学观念的比喻),也是一个“网址”,读者通过这个网址去阅读到更多的社会生活窗口和人生场景。
孟祥鹏很年轻,写的小说一点也不怯,一点也不涩,一点也不自恋,这属于小说家里面心理素质优良之辈。如果予以时间和生活的磨练,会更加出色。
刊于《湘江文艺》202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