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钱穆:《关于学问的智慧与功力》(上)

  按    语  

《关于学问的智慧与功力》一文,是钱穆先生从自身治学经验出发,结合中国学术传统,较为系统地谈论“做学问”的方法的文章。

文章中,钱先生由做学问的两大关键“智慧”与“功力”展开,尤为强调做“学问”的无止境和学者“毕生问学”的重要。由之,从“以功力培养智慧,以智慧指导功力”,而延伸至对做学问的从“从学”、“知学”到“成学”的三个阶段讨论。贯穿其中的则是,学者如何从读书从师受业的“入门”,发展至“用自己之功力来完成自己之智慧”而“自为一家”,这一逐阶逐步提升的方法。同时,在此过程中,博学与专精(亦可转化为通识与专业、或“通儒”与“专家”的问题)、择师入门与门户相通、熟读深思与“超越顿悟”、源流承接与“别创一格”,这几组治学中的重要关系蕴含其中。而对这些问题的处理,与“成学”的实现及其最高境界的达成息息相关。

从钱穆先生的治学经历来看。他最初从文学入手,遂治集部。后又“因文见道”,转入理学,再从理学反溯至经学、子学,然后进入清代考证学。清代经学专尚考证,所谓“从古训以明义理”,“以孔、孟还之孔、孟”,亦即经学的史学化。钱先生在治学上的最后归宿便是落在史学上。但史学之于钱穆先生,对他做学问的意义并不止于一项“专门之学”;而是在于, “史学立场”不仅为他提供了一条形成“自己智慧”从而创造一家“独立之学问”的路径,也为他提供了一个超越视角或观点,使他能够打通经、史、子、集各种学问的千门万户。

钱穆先生认为,中国学术传统以贯通和整合为其主要精神,并且,在中国学术史中,“通儒”的地位往往在“专家”之上。譬如,钱先生在宋代理学家中独尊朱子,便是因为朱子“集理学之大成”并且同时继承和发展了欧阳修以来的经史文学。他曾形容朱子是,“欲以总汇之功而完成别出之大业”,而这也是他的治学目标。

值得一提的是,钱穆先生虽悬“通儒之学”为最高鹄的,却同样认为学术发展必然日趋分化、日趋专门。他并不主张取消学术中已存在的“门户”,他所反对的实则为门户偏见,故而他强调门户互通。他一方面劝诫学者勿陷于门户偏见,另一方面又强调现代学者须走专门化的道路,不能再妄想作“教主”或“导师”。事实上,钱穆的“通儒”和“专家”并不是处于相对立、不相融的位置。正如本文所提及的,钱穆认为学者要选择一门和自己性情相近的专业,以为其毕生献身的所在。而这个专业,实则可视为他的“门户”。但专家亦不能以一己门户而自限,要尽可能求与其他门户相通。在钱穆看来,这样的“专家”,便具有了“通儒”的境界。然而,“通儒”不仅是旁通于其他门户,在旁通之外,还有“上通”这一境界。因此,钱穆提出,治中国学问,无论所专何业,都必须有整体的眼光。这便是中国传统所强调的“先识其大”。换言之,以专业“上通”于文化思想之整体,或“艺”进于“道”,这才是“通儒”的境界。可以说,钱穆先生论兼通与专精的关系,大致和章学诚所说的“道欲通方而业须专一”颇为相近。而事实上,西方现代同样也有“部分”和“整体”互通的要求。

然而,对于初学者或初入门者而言,“通儒”或“专家”皆言之过早。钱穆先生尤其强调的是,从师受业、多学而识、深思好问的“工夫”,下功力以发现和完成自身的智慧与天赋;但若妄想“前无古人、别创一格”,则与学问之道背向而驰。换言之,钱穆先生并不提倡“超越顿悟”,而认为智慧与功力须得“循环相辅前进”,由此方能在治学之路上冲破“山重水复疑无路”,而达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

以上为本文相关背景的大略延伸。

本文选自钱穆《学龠》,九州出版社,2010年版。

  关于学问的智慧与功力(上)

文∣钱穆

今天所讲的题目,在我平日上课时,也常讲及,并非有什么新意见。只因近两年来我上课较少,且以前所讲多是零碎穿插,今次稍为作成系统,此可谓是我自己做学问的方法论,但大部分亦是古人治学之经验。

做学问第一要有“智慧”,第二要有“功力”。二者在学问上究竟孰轻孰重?普通当我们欣赏或批评一个人之学问成就时,多赞誉其智慧,但对于从事学问之后进,则率勉励其努力。如子贡称孔子“固天纵之将圣”,则是在天分上赞美。如荀子《劝学篇》云:“驽马十驾,功在不舍。”又如《中庸》所言:“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则是在功力上奖劝。总之,对于已成功的大学者,每不会推崇其功夫。但对于后进年轻人,亦不会只夸其智慧。这里面,导扬学术,实有一番深意存在。

一般人之意见,每谓智慧乃属天赋,功力则应是自己所勉。若谓从事学问,只要自尽己力即可,而天赋则不能强求。实则此事并非如此简单。每一人之天赋智慧,往往甚难自知。譬如欲知一山中有无矿藏,并非一望可知。须经专家勘测,又须有方法采发。采发以后,尚须有方法锻炼。我们每一人之天才,固然出之天赋,但亦须有方法勘测、采掘、锻炼,方能成才。而此事较之开发矿藏尤为艰难。

抑且智慧有广度,又有深度。每一人之聪明,不一定仅限于一方面。如能文学,不必既不能于历史、哲学或艺术等方面有成就。又其成就究可到达何等境界,亦甚难限量。因此,做学问人要能尽性尽才、天人兼尽,其事甚不易。但若不能尽性尽才、天人兼尽,而把天赋智慧埋没浪费了,不能尽量发展,那岂不很可惜!

因此,做学问之伟大处,主要在能教人自我发现智慧,并从而发扬光大之,使能达于尽性尽才、天人兼尽之境。如台湾阿里山有神木,年寿多逾一两千年以上,至今仍生命健旺。但此等神木,亦须有良好条件护持。我觉得人也应可成为神人,但每一人率常埋没了自己的天赋与智慧。每一人之成就,很少能达到尽性尽才、天人兼尽之境。因此我说能发现与完成各自之智慧与天赋,而到达其可能之顶点者,乃是做学问人之最大目的所在。

讲到功力。譬如山中矿藏,非懂矿学即难发现。抑且但懂煤矿者,仅可发现有煤矿,其他矿藏,彼仍不知。且以采发煤矿之方法采掘石油,仍将毫无用处。可知我们之智慧固需以功力培养,而我们之功力亦需以智慧指导。《论语》上曾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我姑把“学”当作功力说,“思”当作智慧说。学而不思,等于仅知用功,却无智慧,到底脱不了是一种胡涂。如我们以研究文学方法来用功研究史学,亦将仍无用处。思而不学,则如仅凭智慧而不下功力,到底靠不住。因此,智慧与功力,二者须循环相辅前进。说至此,则请问究将如何去下手?

我今天的题目是:关于学问方面之智慧与功力。“学问”二字,本应作动词讲。今试问我们向哪个人去学?向哪个人去问?又学些什么与问些什么?此应在外面有一对象。因此做学问同时必有两方面。一方面是自己,即学者与问者。另一方面则在外,一定有个对象。学问必有师、弟子两方,必有先进与后进,前辈与后辈。从事学问,须先懂得“从师”与“受业”。学者自己则犹如一个孩童,一切不能自主自立,先须依随人。因此学者自称为弟子,对方即是一长者,即学问上之前辈、先进,如此才算是在做学问。因此从事学问,贵能常保持一种子弟心情。最伟大之学者,正为其能毕生问学,永远不失其一分子弟心情之纯洁与诚挚。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也可借来此处作说明。惟其永远在从师与受业之心情与景况中,故其学问无止境。若我们专以“学问”二字作一名词,如说你能这门学问,我能那门学问,则学问已成一死东西,再无进步可望。此是做学问的最先第一义,我们必先深切体会与了解。

现在再讲到以功力来培养智慧,与以智慧来指导功力之两方面。我想分为三阶段、六项目来讲。

第一阶段做学问要先求能“入门”,不致成为一门外汉。于此则必先要能从师与受业。如诸位进入学校读书,此亦是从师受业,但究属有限。我此所讲之学问,则不尽于此。因此我之所谓从师,亦非必当面觌对之师。诸位从事学问,要能自得师,要能上师古人。当知读书即就如从师。

诸位应懂得,“由前人之智慧来指导自己之功力”。因学问必有一传统,每一项学问皆是从古到今,不断承续而来。断不能说此项学问由我开始。诸位当知,从前人在此项学问上,早加上不少功力了。从前人既已成学成业,即可证其有可信之智慧。正为如此,所以从前人之智慧,可以来指导我自己之功力。接着第二层则是:“由从前人之功力来培养我自己之智慧”。此因从前人之智慧,亦是由其功力所培养而成。故可借前人功力来培养自己智慧。此两层乃是学问之入门工夫。

现在先讲第一层:即我开始学问,功力应向何处用?最简单讲,第一步,诸位应懂得读书,又必读人人必读之书。换言之,即是去读学术传统方面所公认的第一流之书。此乃前人智慧之结晶,有作者,有述者,乃学问大传统所在。我们既不该随俗,亦不可自信,当知此皆非从事学问之正道。我自己且当先认为是一盲目人,只有依随此传统智慧之结晶而用我之功力,我则依墙摸壁,跟着人向前。如《论语》,二千五百年来任何一有智慧人,在学问上有成就者,皆曾读此书。《论语》既是孔子智慧之结晶,亦可说是经过了二千五百年来有智慧人所公认,成为儒学一大传统。自孟子、荀子、董仲舒、扬子云以来,皆曾读《论语》。因此我们今天也得读。此事决不能说是盲从。而且学问之第一步,也可谓正从盲从开始。我已在先说过,从事学问,第一步应先自己具有一子弟之心情来从师受业,来亲师向学。此师即是在学问传统上已证明为一有智慧之前人。自己则犹如一盲者,犹如一不能特立独行之婴孩,我们定得跟随人,定得依墙附壁,一步步来锻炼我们自己的智慧。我们的功力之最先一步,则应自此处用。

从前人提出读书法,要在“存大体、玩经文”。此六字即是初学读书一好指导。任何一书之正文,可说即是经文。我们要能懂得其大体,也就够了。如此,用心不杂,不旁骛,一部一部地读去,可以教我们轻松上路,不觉太费力。凡你所读书中一字、一句,训诂义解,即成为你自己之知识。做学问首先要有知识,无知无识,做何学问!从前人如何讲、如何说,我即应知。但其中也须有选择。我自己无智慧,好在从前有智慧人,已不断在此中选择过,我只依随着前人,遵此道路行去。读了一部又一部,求能多学而识。先要知得,又要记得。读后常置心中,即是“存”。读了再读,即是“玩”。此是初学入门工夫,万万不宜忽略。

每一人之聪明,不仅自己不易知,即为师者,亦未必能知。惟其人之天赋智慧不易知,故初学入门,最好读一书后,又读一书。学一项后,再学一项。所谓“转益多师是我师”,从此可以发现自己才性所近。却莫早就自作聪明,反先把自己聪明窒塞了。如今大学制度,尽教人修习专门之学。一入了史学系,便尽向史学方面钻。但自己智慧不一定只在这方面。先把自己智慧宽度隔限了,自己智慧之深度,也将有害。不向更广大的基础上用力,常不易有更崇高之树立。这在学问上是最值得注意的。我们该先涉猎,先筑广大基础,先知学问之大体系与大格局。而能在此中发现自己智慧,此事更属重要。

我个人自幼读书幸而没有犯上随俗与自信之病。我最先只懂读文章,但不读俗陋的,如《古文观止》之类,而只依随着文学传统所重,读姚惜抱所选《古文辞类纂》。但我并不能懂得姚选妙处,我想应扩大范围,读他所未选的,才能知其所选之用意。我乃转读唐、宋八家全集,乃于《王荆公集》中发现有很多好文章为我所喜,而姚氏未选。因此悟得所谓“文人之文”与“学者之文”之分别。我遂知姚氏所选重文不重学,我自己性近或是在学不在文。我遂由荆公转下读朱子与阳明两家,又上溯群经诸子。其时尚受桐城派诸家之影响,不懂得注意清儒考据。但读至《墨子》,又发觉有许多可疑及难通处,乃知参读淸末人孙诒让之《墨子间诂》。从此起,再翻读清儒对其他诸子之训释校订。

在此以前,我虽知姚、曾两人都主张义理、辞章、考据三者不可偏废之说,但我心中一向看不起训诂考据,认为一字经考证而衍成为三数百字,可谓繁琐之甚,故不加措意。至此才知我自己性之所好,不仅在文章,即义理、考据方面,粗亦能窥其门径,识其意趣。我之聪明,虽不敢自谓于义理、考据、辞章三者皆能,但我至少于此三方面皆已能有所涉猎。若读书不多,仅限于一方面,仅限于几部书,则只能单线直前,在其他方面之智慧即不能开发。并且单线直前,太窄太艰难。有时也会走不通。因此,初学入门,“涉猎”工夫是重要的。但涉猎非粗疏之谓,只是读了一书又一书,走了这边又那边,且莫呆滞在一点上。

《论语》上孔子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此处“好学”一语,我们必须深细体会。自己的天赋聪明,切莫太自信,但亦不要太自怯。须知做学间应先有一广大基础,须从多方面涉猎,务使自己能心智开广。若一意研究史学,而先把文学方面忽略了。又若一意研究文学,而先把史学方面忽略了。又若一意研究思想,而不知历史,不通文章。如此又何能成得学?其实只是自己薄待了自己,开头先把自己限了。学与问,不一定便知、便能。何况自己决心不学不问,那有自知、自能之理!

故知我们从事学问,开头定要放开脚步,教自己能眼光远大,心智开广。当知一切学问,并未如我们的想法,好像文学、史学、哲学,一切界限分明,可以互不相犯,或竟说互有抵触。当知从事学问,必该于各方面皆先有涉猎,如是才能懂得学问之大体。

继此,我们将讲到“专精”与“兼通”。此两者间,正须更迭互进,却非有何冲突。如我们专心读一书,此即是专精。读完《论语》,再读《左传》,此即是兼通。先读经是专精,再治史是兼通。经学中先读《诗》,是专精,又读《春秋》,是兼通。如此两方面更迭而进,如治经学当兼通五经,兼通十三经,又当兼通汉、宋,兼通义理与考据,兼通今、古文学派。治史学当兼通如制度、地理、经济、法律、社会、学术思想、宗教信仰、四裔民族等。治文学当兼通诗、赋、词、曲、骈文、散文等。又如兼通文史,兼通经史,兼通经子等。学问入门,正该从各方面都有一番探究。正因各人自己聪明天赋谁也不能自知,应先由自己尽量探测。广度愈开阔,然后深度愈迈进。少一分功力,即少一分启悟。对自己将来远大前程,是一种大损失。

我们为学首先要“多学而识”,已如上述。次之即要懂得“一以贯之”。粗言之,如读《论语》、《孟子》后,要自问《论语》《孟子》中所讲为何?读杜诗、韩文后,亦应自问杜诗、韩文其精采在何处?诸位万勿忘却学问中之一“问”字。能在心中常常如此一问,便自有许多长进。此一步工夫决不可少。

做学问定要一部一部书的读,在毎一书之背后,应知其有一个个的“人”存在着。每一部书是一番“业”,毎一个人是一位“师”。读书即是从师受业。又应问师如何成此业?这一问便开了我自己学的路。若诸位不肯如此用心,一意只想要写一专题,把自己学问早有所表现,如写唐代文学为题,则便把杜诗、韩文东窃西剽,一时像有成就,实在是无成就。纵多表现,像是自己学问,其实永不能成学问。固然初学人也须有表现,而此等表现,则只当看作是我工夫之练习。练习则贵在暗处,不贵在亮处。此是初学人用心最该自反处。

诸位真要从事学问,则先不可自高自大,应自居为子弟身分。要懂得如何从师受业,并要亲师、尊师,又贵能从师那一面照见出自身来。若连自己都不知,如何学得成!若真要完成自己,先应从多方面作探测观察,把自己内性可能尽量发掘。莫先以为自己智慧已是现成着,只把自己智慧来指导自己功力,便能自创自造。若如此,便走上了错路。因此,我们的用功方法主要应虚心读书,读了一部再一部,接触了一人再一人。又须懂得挑选第一流著作,即传统公认最大名家之著作,虚心阅读。如是入门,总不会错。

在第一阶段中之第二层工夫,乃是“以前人之功力来培养自己之智慧”。如《论语》,从古到今,训诂义理,各家发挥尽有不同,即如宋、清两代人所讲,考据、义理,显有相异。诸位当知,接触一家讲法,即可开展自己一分智慧。如此致力,自己智慧即可遂步开展。所谓“出我意外”“入我心中”,诸位时时得此境界,便会心中暗自欢喜。自己智慧即自此逐步工夫中透出,所谓“温故而知新”,从前人数千年来智慧积累,一一由我承受,那是何等痛快事。

如象山讲《论语》便与朱子不同,王船山讲来又不同,从此处即可启我聪明。多见异说,自己心智便会不断开广。又如读《史记》,若专从《史记》读《史记》,则有时自己智慧不够,将感困难。如初学先读《史记菁华录》,便易引起兴趣。自此再进读归、方评点《史记》,便觉与《菁华录》不同。接触到更高一步之智慧,便像自己智慧也随着高一步。又若再进而读刘知几《史通》与章实斋《文史通义》,便觉眼前境界更高,又与读归、方诸家之圈点批注不同。再又如读清儒之《二十二史考异》《十七史商榷》《二十二史札记》诸书有关《史记》部分,以及如梁玉绳之《史记志疑》之类,我的智慧又开一门路,走向考据一方面去。但如我们在读此诸书之后,再读如吕东莱之《古史》,便会眼前豁然又另开一新境界,懂得所谓史学家之智慧,看他能如何样的用心去体会古人,认识古代,然后乃知治史学应有史识,论史又与考史不同。吕东莱的《古史》,好像只就史记原文挑出寥寥数语,轻轻下笔,却能予人以一种极鲜明深刻之印象,使我们对当时史事有一番真切开悟。由他数句话,即可启发我甚大智慧。若我们尽读《史记》,不读他人读史记的书,也可能在我文学、史学各方面之聪明,老闷着不开。试问我有此一份天赋智慧,而让其窒塞埋没,永不发现,岂不甚可惜?

我上面所以提出要读人人必读之书,正因此等书已由许多人集中心力聪明研钻过。前人化上莫大功力,我只一翻阅,便可长我许多智慧。又如读《史记·贾谊传》,又读如苏东坡之《贾谊论》,也易引起一番心智开发。但若又读到王荆公咏贾谊的七绝诗,虽只短短二十八字,但荆公意见议论,又较东坡深入而允惬。如此读书,我之智慧自能逐步开广而深入。

当知智慧非经挖掘,不易发现。非经锻炼,不易长进。学人大病,即在自作聪明,不多读书,便要想出一番自己道理来与他人争胜,却不肯虚心跟人学习。如此,终是断港绝潢,决非做学问之正道。诸位循此方向去读书,读一书自然会像又走到另一新境界,心智日开。如此读书,自能意味深长,乐此不疲。这是从来做学问人的入门正道,诸位须好好认取。

以上所讲入门之学,却非专为初学人讲。当知此一番入门之学,可以毕生行之。学问本是千门万户,入了此一门还得入那一门,入门工夫随时运用,自己学问基础自然会愈广大、愈笃实、愈高明。

(编者 任晓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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