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练摊生涯
Uni-Note Vol.113
每逢毕业季,我送自己的礼物都是学一项新技能:
初中毕业时开始写日记,延续至今;
高中毕业学做饭,如今成为家庭主厨;
硕士毕业学开车,历经两年,拿到了马路杀手证;
唯独本科毕业学的技能再未拾起过,那就是摆地摊。

我的本科学校,是钱锺书《围城》里三闾大学的原型。每逢毕业季,校园里就会摆起长长的跳蚤市场,我曾在这低价买到了许多考研资料书。
考研结果出来后,我去长三角旅行,其中一站是传说中的义乌小商品城。
当时心血来潮,进了一批货,回到学校正好是毕业季,就开始练摊儿。
根据印象流的市场调查,“三闾大学”作为师范类院校,有着庞大的女生市场,于是我进的货也锁定女性向生活用品。
记得我进了三种货,卡通吸盘式牙刷架,

卡通指甲刀套装,

以及豪华版卡通指甲刀套装。

总共进了两千多元的货,三种商品的价格(大约)分别是一块、三块和六块五。
卖的时候,我分别喊价三块、九块和十八块。
没有写价签,是为了留出议价空间。
那是2011年的初夏,每到傍晚,就是我出摊之时。
在学生公寓女生宿舍楼下,我选定一块人流不息的黄金摊位,垫上编织袋,铺上旧T恤,摆出货物样品,再点上LED小台灯打光。
最早碰到的都是熟人,几个女同学认出我来,没有太惊讶,毕竟大家都在跳蚤文化里熏了四年。聊了几句之后,她们一人买了个卡通牙刷架,我的地摊生意就此开张。
那时还没有移动支付,做完这笔买卖,我迅速去附近的打印店换了一堆零钱备用。
下了课吃过晚饭的大部队正涌进宿舍,我的生意旺季来了。
我在实践中学,边卖边调整“广告文案”。
譬如,我发现牙刷架这种东西很适合团购,就在推销时撺掇客户为全寝室买一套;
又如,我发现有人买东西是为了换零钱坐车,就在每次推销时加上这么一句;

至于指甲刀套装,我推销的时候往毕业照、实习、上班等“应用情境”上扯,声称这不是指甲刀套装,而是形象美学工具箱。
对于我这种玩票的新人来说,能在业务上做的努力也就是这些了。
这使得我卖货很像钓鱼,非常随机,并保持着相对均匀的低速率,平均二十分钟卖一笔。
到了晚上八点半,天已经全黑了。这时,一名中年女客户来到我摊前,简单询问之后,一口气要了两个豪华版卡通指甲刀套装,这是我当时接到的“最大订单”。
阿姨拿出一张百元大钞,我连忙调动“找零钱”的推销文案,成功出货。
我美滋滋地摩挲着那张百元钞票,

笑容渐渐消失——这特么是假币。

骗子已经遁入夜色,留我凄凉独立。
愤怒、自责、懊恼、难过,各种情绪把我按在黑夜里摩擦,不到五分钟,这个骗子给我上了毕业后的第一课,并当面收了学费。
时隔九年,我仍然对“这堂课”念念不忘,貌似性价比还挺……高的?

当时,我平复心情的方式,一是计算这笔经济损失,二是告诉自己,练摊儿本来就是自找的毕业体验项目,被骗,也是……体验项目的一环?
受伤之际,又碰到几个熟人,几位女同学一边带着好奇听我的悲惨复述,一边带着同情在我这消费。
这笔生意虽然有显著的慈善性质,但是仍然有效治愈了我的心灵创伤。我开始像祥林嫂一样,把收假币的经历也加进推销文案,向来往的客户反复倾诉,一时间真的提升了销售成功率。

如今看来,这不仅仅是因为激发了校友们的同情心和正义感,也使得本摊在整条街有了强烈个性化的话题标签,有利于口碑营销:
“你这牙刷架真可爱,在哪买的?”
“门口那个学长,他今晚还收到假币了呢。”
“这么倒霉?”
“是啊,快听他给你讲讲。”
我脑补的上述对话完全可能反复出现。
从此,“收到假币那家”成了我的广告——当然,广告费也不便宜。

我的生意越来越好,其间又两次跑去打印店换零钱。一位阿姨还一口气买了大大小小三十多块钱货。
等等,她给的也是一百块。
我一摸,心里哇凉。
同一个夜晚,同一种手法,我被人骗了两次。
如果说第一次给我上了一课,

第二次呢,这是来考试?

连货带钱,我累计被骗了将近两百元。
这广告打的,我知名度更高了。作为“连续被骗两次”的摊主,我仿佛看懂了围观者关爱智障的眼神。
连续卖了三个晚上,我才赚回被骗的两百块钱开始赢利。
毕业季的专场跳蚤市场接近尾声,我的宿舍里还堆着几大纸箱货。

我一度每个宿舍挨个敲门推销,走得还是很慢。
最终,我用成本价把尾货转给了在长沙开美容店的表姐。
我的练摊生涯,以这种开挂的方式草草结束。我感谢这段经历,当然不是因为那两个强行收学费的骗子,而是因为它让我更清楚自己不要怎样的生活。

如今,城管的任务从清除地摊变成引进地摊,正如计生办的任务从杀人变成催生;移动支付也取代了真假难辨的纸币——地摊界的春天来了,但我这朵花已经开过。

今天的封面和配图,来自电影《当幸福来敲门》(2006),剧《毛骗》第一季(2010)、第二季(2011)、终结篇(2015),《屌丝男士》第二季(2013)、第三季(2014)剧照。
獭祭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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